31
程铮是迎着陽光走進來的,他今日依舊是一身紅衣,細看了卻是皮弁服,一色的绛紗袍全無雜飾,頭頂的皮弁辍金飾玉,在耀眼的陽光下好不絢麗。
但更加重要的是他的步伐,他的腳步是輕快的,在邁過奉宸宮高高的門檻時他甚至于像個孩子一樣的跳了一跳。
看到這樣的程铮,程曦頓時就有了一種不知道說什麼是好的感覺,她在這裡憂心如焚,可那邊那個當事人卻完全沒有一點緊張感?他到底知不知道今天發生了多大的事情?!
待想到這裡,程曦隻覺得一陣熱血直往頭頂沖,竟是再也坐不住了,扭着身子從炕上下來,将鞋子随意的踩了,便像一顆小炮彈似的向着程铮沖了過去。
方嬷嬷跟在程曦身後哎呀一聲,就要阻止程曦莽撞的動作:“郡主你不可……”
但是她的話沒有說完,徐氏一個眼色阻止了她,隻淡淡道:“随她去吧。”
方嬷嬷隻能諾諾,又見徐氏雖是斜倚在炕上,手上也持了一本雜記,但這半日過去了,卻是一頁也沒有翻動,顯見心中也是不平靜的。
這頭的官司沒起來就消弭于無形,那頭程曦已經沖到程铮的面前。
程曦雖然向來是個活潑的,卻也從來沒有像這般沖得火急火燎過,她這種前所未有的迎接方式使得程铮有些吃驚,頓時就止了步伐愣在原地,但到底愛女之心占了上風,隻是一頓之後他就揚起了一抹笑:“曦兒想爹爹了?來,給爹爹抱一個。”
程曦卻是難得的側過身躲過了程铮的手,然後将右手一擡,食指直指着程铮,頗有些老氣橫秋的道:“你有麻煩了。”
程铮再次錯愕,隻因程曦這模樣不僅老氣橫秋,恍一打眼更是有些江湖術士招搖撞騙的感覺了,這種錯覺使得程铮也克制不住的一傻,待反應過來卻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他一把将程曦從地上撈起來,沖着程曦堪稱嚴肅的臉露出了一個有點嬉皮笑臉的表情:“喲,我的曦兒還會算命了,真厲害!來來來,給爹爹算一卦。”
他的不正經讓程曦簡直有了一種有氣也沒處出的感覺,她瞪圓了眼睛,張開小手啪的一聲就拍上了程铮的臉,且就這樣雙手捧着臉四目相對的看着程铮,一字一頓道:“朝上的事兒,我們都知道了。”
待聽到程曦這句話,程铮身上的那股歡快的氣息明顯滞了一滞,整個人都仿佛有些陰翳了,英俊的臉上是一種寒冰一樣的清冷,一雙眸子更是冷漠得像是臘月的寒風,隐隐的透出一種刀削般的鋒芒來。
這變化使得程曦都不由得有些吃驚,程铮在她面前一直是個有點蠢有點萌的傻爸爸形象,幾時有過這樣……這樣霸氣外露的模樣?
于是她不由的将手在程铮的面頰上摩挲了一下,小心翼翼道:“……爹爹?”
程铮恍然回神,看樣子是要露出一個笑容來,隻是嘴角拉扯了幾次也沒有成型,他便隻能頓了一頓,簡潔道:“你還小,這不是你該擔心的。”
程曦頓時一噎,因為程铮的這句話讓她十分想要有一種罵娘的沖動,當即不管不顧的扯着程铮的臉頰道:“爹爹這說的是哪裡的話?難道我和爹爹不是一家人嗎?爹爹好我好,爹爹不好則我也逃不了……便是如此爹爹也不願意和我說上一說嗎?”
程铮便睜大了眼睛,正要開口,便見徐氏攪着手指,也猶猶豫豫的迎出來了,雖是做了一個标準的萬福動作,但一見徐氏的表情,分明就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
程铮對于徐氏可沒有對程曦的好耐心,他隻略略一瞟,便笃定的開口道:“你也知道了。”
徐氏卻不知道怎麼回應,因為按理說女人是不該打聽朝堂上的事的,但是程曦昨夜的話卻如同一把錐子一樣插在她的胸口,讓她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因此想了一想,便低啞的嗯了一聲。
程铮卻是長長的一吐氣,仿佛歎息又仿佛松懈,隻将程曦的頭往懷裡一摁:“那便進去說罷,都站在這院子裡像是個什麼樣子?”
因着程铮這句話,衆人便移步到徐氏慣常待客的次間:這裡臨窗也是一張大炕,上鋪着黛紫色的洋罽,正面設一石青纏枝紋靠背,同色的引枕與條褥,兩邊是黑漆嵌琺琅面梅花式香幾,幾上各有擺設,此時正是夏日,插着的時鮮花卉散發出清新的香氣。地下面靠内間一溜四張交椅,搭着雪青的條紋椅搭,底下配了四副腳踏,椅邊的高幾擺設亦是華貴中透着沉穩。
程铮徑直抱着程曦在大炕上坐了,徐氏便在首張交椅上坐了,倚畫帶着人奉了茶上來,程铮與徐氏卻皆是揮了揮手,撂下不用。
于是一衆宮人便随着倚畫出去,在次間的門口站了,隻是人雖站得遠,耳朵卻也高高的豎起,唯恐聽漏了哪句話。
畢竟上奏章言及廢太子這樣的事……任誰也知道會是一件足以改天換日的大事。
看着一切妥當了,程曦便再也忍不住的巴住程铮的脖子:“爹爹,朝上到底怎麼說?”
程铮卻是捏了一把程曦的臉,笑道:“急什麼?這天且塌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