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另一邊有着淺灰色頭發、長相斯文,酒名代号柯尼亞克的男子,面對白蘭地的目光,姿态恭敬地微微低下頭。他的聲音節奏舒緩,有種令人安靜的奇異腔調:
“貨車司機是幫派分子,他和那些摩托車騎手接受了赫斯提亞的雇傭。不過赫斯提亞不是雇主,真正雇傭他們的金主也是英國人。據貨車司機供述,雖然赫斯提亞對他們保密,但他們還是知道了雇主的身份。”
這個聲音不久之前曾在白蘭地坐飛機前往日本時,在電話裡表達了未能替上司分憂的自責。不過眼下這種場合,他自然明白需要擺出什麼樣的态度,措辭客觀、描述詳細,且沒有半點添油加醋的修飾。
“雇主是個名叫哈迪斯·沙巴拉的男人,倫敦一家商業服務公司的職員,同時他被認為是赫斯提亞的情人。他曾跟着赫斯提亞去過倫敦的一些地下交易點,貨車司機從幫派的情報渠道打聽到了這些消息。據說沙巴拉背後的主人是那家公司的大股東,給錢很爽快,信譽良好,所以貨車司機和他的朋友們便冒險接下了這個任務。”
說到這裡,柯尼亞克頓了一下,看向蘇玳:
“那家商業服務公司的全名是弗萊徹管理咨詢公司,聽過這個名字嗎?”
蘇玳立刻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麼,仔細回憶了一下,嚴肅地點點頭:“鮑爾斯擁有大股東身份的公司中,有這個名字。”
柯尼亞克又轉向白蘭地,垂下眼接着說道:
“他們的目标确實是您,更确切地說是‘坐在黑色雷諾車上的人’。為了确保萬無一失,赫斯提亞還為他們提供了特制炸彈,因為他們事先并不知道您會坐哪輛車。但按照他們的認知,越有錢的人越可能出行都坐防彈車,若是子彈打不穿車闆,他們再嘗試依靠赫斯提亞的炸彈威力給防彈車造成破壞。”
可惜被他們寄予厚望的炸彈還沒來得及使出來,最終卻炸死了他們自己人。就是不知道死在爆炸中,和落在白蘭地大人手裡,到底哪個更悲慘一點……柯尼亞克在心裡頗為同情地想,仿佛為了盡快獲得有效情報而下令可以不限于用任何方式讓俘虜開口說真話的那個人,并不是他一樣。
“如果沙巴拉背後的主人,真的就是Sauternes提到的羅納德·鮑爾斯,那麼我們需要确定的就是,鮑爾斯是受額爾金伯爵指使,還是出于某種目的的私自行動?”
“額爾金……”白蘭地平靜地念着這個封号,“是因為收購被迫中止不甘心吧?”
因為有了日本兩大财閥赤司财團和迹部财團的支持,聖誕節前一天白蘭地就已得到消息,原本密謀參與吞并時空錨集團的投資人退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中,除了還在觀望的人,有不止一位先生向額爾金伯爵提出建議,可以和時空錨集團所有者談談平等的合作。
這話對資本家們來說無可厚非,他們的觀念裡隻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敵人。既然不能一口吞掉“時空錨”這樣美味的蛋糕,那不如坐下來一起把蛋糕做大一點,好順勢分得一杯羹。
——當然啦,将來若是又有了機會能一口吞掉,再掀桌也不遲。
但額爾金伯爵的态度則暧昧不明。其實他遲遲沒有給出答複,本身就是一種反應。
白蘭地能知道得這麼清楚,全是因為那些頭腦靈活的投資人裡有人看到了新的機會,已經暗中朝“時空錨”遞來了試探的橄榄枝。
至于鮑爾斯是受人指使還是私自行動都沒關系,既然都和這個額爾金有關,反正他怎麼都不可能放過他。白蘭地隻要一想起在車内看到巽夜一額頭滲血失去意識的情形,就覺得渾身發冷——那會令他控制不住地回想過去不好的回憶。
唯一令他感到慶幸的是,這些襲擊者是沖他來的,或者說沖“時空錨”來的,而不是目标指向老師——不然的話就說明老師的身份極可能暴露了,那才是最糟的情形。
“為什麼他們會知道我的行蹤?”白蘭地淡淡地問。
“……雖然這讓我感到無比羞恥和慚愧,但我無法向您否認,這可能,不,這完全是我的疏忽。”柯尼亞克摘下眼鏡,表情鄭重地垂下頭,“為了趕在您和那位先生到來前完成對莊園的重新布置,我聯系了多家服務公司。其中一家公司因為年底人手不足,擅自招來了幾位臨時工人冒充他們公司的員工進出過莊園。雖然在發現這件事後,我就讓他們滾蛋了,但那段時間莊園人多口雜,消息很可能就是那時候洩露出去的。”
蘇玳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低下頭的臉。平時蘇玳經常腹诽這位同僚是名偏執狂,頂着這麼一張正經人的臉,卻總在白蘭地大人面前露出一副谄媚到可怕的表情,可如今看到對方神色真的正經起來,還一副内疚不已的樣子,蘇玳隻感到渾身都不自在了。
——這種感覺類似于小時候母親因為他犯錯而懲罰他,久而久之隻要一聽到類似皮鞭抽打到物體的聲音,他就反射性地會發抖。
而眼下柯尼亞克反常的表現,就像鞭子揮開時的“啪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