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屏風後,女子正在褪衣,她扶着邊沿踏進浴桶,露出的裸背肩胛纖薄,肌膚光潔,低頭掬水時,水波蕩漾映着她的嬌顔。
濕霧彌漫,白芷、甘松的氣味濃烈,柳嬷嬷說,這是燕王喜歡的香氣,蘇玉瑤抿唇,将好大的香包挑出放在一旁的木幾上。
一切過程都必須按部就班,當門外叩響,蘇玉瑤絞幹頭發,起身穿衣裳。
紫檀木珩架挂着的喜服朱紅,輔以金線繡制,做工極其精細,看得出太後對婚事有多麼上心,當然若不上心,也不會有活人冥婚這樁荒唐事。
事到如今,蘇玉瑤無意繼續自怨自艾,往好處想至少她能活着。
剛穿戴好,外面傳來急匆匆的腳步。
是柳嬷嬷的提醒,“蘇小姐,蘇夫人前來尋你。”
女子稍頓,“勞煩,請她進來。”
太傅夫人王氏碎步跑進,看到蘇玉瑤的當下眼眶就紅了,上前抱住養女泣聲道:“我的乖女兒啊!”
蘇玉瑤示意寶筝關上門,随即引着母親往内間走,王氏也逐步平複了心情。
“母親,夜晚風涼,您怎的還過來。”
“傻姑娘,你馬上就要嫁人,我豈舍得不來見你。”
王氏抹了把眼淚。
她對玉瑤的感情肯定是有的,到底養了十三載,即使從頭至尾,她和老爺都在透過玉瑤看他們的瓊兒,但那些共有的回憶不可能抹去。
将玉瑤嫁給燕王是大勢所逼,太後鐵了心要求冥婚的燕王妃舉止得體,出自世家,正好他們這陣鬧出個養女,滿朝堂的老友一個接一個拜訪勸他們‘割愛’。
更重要的是,玉瑤遲遲不出嫁,祁淵就不可能娶瓊兒,瓊兒在回歸宴對祁淵一見鐘情,日日哭鬧,看得他們心疼……
總之,不怪他們,是天意,是無奈之舉!
王氏越想越覺得養女身上的喜服刺眼,牽起她的手,哽咽問:“玉瑤,你會不會恨我們?”
會恨嗎?
蘇玉瑤也問過自己,一個月前,她還能随意依偎在母親身邊撒嬌,聽父親教導,和弟弟打鬧,忽然間她成了太傅府最多餘的人。
她無法說養父母有錯,他們心善救了她有錯嗎,他們偏愛親女兒有錯嗎?他們遵太後的旨有錯嗎。
一切在情理之中,她能恨誰,恨誰也無用。
“不會,父母親養育我多年,我心存感激。”女子說這話時始終低着頭,看不見表情,“母親,弟弟他還未回來嗎?”
蘇太傅有雙胎一女一兒,蘇玉瓊走散那年蘇玉堂尚沒有記憶,他從來把玉瑤當成親姐姐對待,以至于上個月難以接受跑回老家散心。
王氏擺手道:“哎,他那臭脾氣,沒呢。”
其實沒回來也好,按着玉堂的性子,若知道‘姐姐’被逼嫁給個死人,即使是王爺,他也敢鬧得天翻地覆。
蘇玉瑤想起莽撞單純的弟弟,唇角彎起一絲真實的弧度。
——“咳,咳。”
柳嬷嬷在門外輕咳了幾聲,蘇玉瑤明白這是在催促。
“夜深了,母親快些回去休息吧。”
說完,女子提起裙擺直直跪下來,磕了個頭,“母親,過了今晚,玉瑤大概很難再盡孝,女兒叩謝你們多年恩德。”
“玉瑤你,你——”
王氏掩面哭泣,最後聲嘶力竭,出門時由身旁的丫鬟們攙扶着才出得庭院。
子時三刻将至,綿綿細雨竟也停了,柳嬷嬷替蘇玉瑤蓋上最後的錦蓋。
新娘的嬌美瞬間被藏了起來,紅衣素手,冰肌玉骨,見不到臉也看得出是位标緻的大美人。
在寂靜中,蘇玉瑤搭着柳嬷嬷,一步步走向太傅府的大門。紅轎就停在外頭,她站轎門前停了一停,像是在下什麼決心一般,随即鑽上了花轎。
民衆對于此事頗為關注,由于皇城實行宵禁,就算他們想看熱鬧也沒辦法上街,但到處庭院裡微亮着的燈,仿佛道道無聲的議論。
喜轎繞整個皇城轉了一圈,燕王王府的侍衛恭候街角,府裡妝點了錦緞,屋房檐角,門廳挂枝,到處是濃重的紅和黑的間色。
形式隆重,皆因有宮人專門操辦。
王府裡大部分奴才則忙着愁眉苦臉,過了今晚,他們遣散的遣散,發賣的發賣,哪還有好日子過。
“天可憐見,王爺說沒就沒,我都不知明兒個會被賣給誰家!千萬别是禦史府,要累死個人。”
“哎,我看王妃更可憐,年紀輕輕,太後派了看守,說明晚就釘死房門。”
“真的假的?那不是要逼死人嗎?”
“噓——别瞎說!”
蘇玉瑤去往後院的一路聽的此類話不少,惴惴不安,帶路的王府太監周克發覺她走慢了,不耐煩往左瞟了她一眼。
蘇玉瑤戴着喜帕,右手搭扶着周克走,她思索片刻,從袖中摸索出一張五十兩銀票,不易察覺地塞進了周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