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娘将小娃娃護得緊,衛子思甚至沒來得及跟這位小少爺搭上一句話。
當夜,衛子思趁一衆廚娘熟睡,離開了營帳,她本想借着夜色往軍營中心摸去,但離開營帳沒多遠,就見後廚亮起了微弱的燭火。
将士們夜裡肚子餓摸黑來後廚偷點吃的是常事,但敢點燭火的……
衛子思腳步輕盈地靠近後廚,就見一個玄衣鶴發的背影站在竈台前忙碌,揉面、切菜,燒水、下面,動作娴熟、一絲不苟。
男人側身拿碗時,衛子思終于看清了這人的側臉,繼而瞳孔一縮。
——白發,玄衣,顔若朗月,脊背如松。
唯一不同的是,這人此刻沒有她父兄口中描述的那種幾乎能溺斃人的殺戮之氣。
昏黃的燭光下,男人有一種近乎溫柔的平淡甯靜,垂眸間睫羽上好像挂着霜雪,就仿佛有什麼悲傷至極的東西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了骨髓裡。
衛子思怎麼也沒想到,她想法設法潛入周軍想暗殺的人會這麼輕易地就出現在她面前。
嘶啞卻又好聽的嗓音響起,“小丫頭要在那裡站多久?”
衛子思身子一僵。
也是,若沒被發現,他就不是天下第一的殺神了。
她從暗處站出來,裝作不識,怯怯地出聲,“我……我聽李大娘說,軍營有規定,軍中将士夜裡不能随意偷盜後廚的糧食。”
衛子思注意到,當燭火照在她臉上時,男人的目光有一瞬停頓,卻也僅僅是一瞬,連驚訝和愣神都沒有。
就好像是一眼就認出了一個拙劣的赝品,不,或許連赝品都算不上,男人連刹那的心神波動都沒有。
這就是鐘羽王顧償嗎?
衛子思失神地望着那張神鬼驚歎的臉,在心中默默問道。
“嗯,面和菜是我自己帶的,隻是借用一下軍中廚竈,明日我會和李大娘說明。”
衛子思暗暗握緊了袖中短刃,裝作好奇地上前,看了一眼竈鍋中的面湯,略顯詫異道:“你在做長壽面?”
“嗯。”
“今日是你的生辰?”
“不是,是我的妻子。”
衛子思微怔。
妻子?據她所知,鐘羽王這些年并未再娶,他的妻子唯有曾經的那一個。
在他心中,周皇後依舊是他的妻子嗎?
“你的妻子是在你的家鄉嗎?”
“嗯。”
“敢問大人在軍中是什麼職位?”
“不高。”
衛子思的臉險些笑僵,“那大人有見過鐘羽王嗎?我沒旁的意思,隻是有些好奇。”
“嗯。”
“……”
好一個惜字如金!
衛子思心裡有些煩躁,這個男人除了“嗯”,就不能多說幾個字嗎?
她想趁着說話緩步上前,卻被這人一個輕飄飄的眼神鎮住了。
那種生人勿進的氣場實在是太駭人了!
衛子思畢竟還是個十五歲的小丫頭,火氣一時沒壓住,被氣得暗暗咬牙切齒,故意踩這人的痛腳道:“我們衛國人對鐘羽王的評價都不是很好,聽他們說鐘羽王顧償是個懦夫,他的妻子都被周武帝奪走了,他卻還心甘情願地當周武帝手裡的劍,替他橫掃諸國。”
“嗯。”
衛子思像是無語,又像是被氣得沒了脾氣,“……你不生氣嗎?你們大周的将士不是最崇拜鐘羽王的嗎?聽了這種話,不該生氣嗎?”
“不生氣。”
“為什麼?”
“我想我的妻子了,沒有旁的力氣生氣。”
衛子思看到了顧償垂眸間足夠将人壓得難以喘息的悲傷,忽地愣住了,張了張嘴,話卻沒說出口,隻是藏在了袖中的短刃又握緊了幾分。
顧償對人的戒心太強了,冒然出手她絕無勝算。
“爹爹,長壽面好了嗎?”
身後傳來奶聲奶氣卻又故作嚴肅冷淡的聲音。
衛子思驚訝回頭,就看見了白天在李大娘懷中哭得倔強的小家夥。
顧償:“好了。”
小家夥:“嗯。”
父子倆一樣的惜字如金。
小家夥也沒閑着,來了之後把桌案邊的闆凳擺好,又去拿了兩雙筷子,一雙放在爹爹的位置,一雙放在自己的位置,然後乖乖地爬上闆凳做好,闆着小臉等着爹爹端長壽面上桌。
長壽面端上桌後,顧償也落了座。
小家夥沒先去拿筷子,而是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奶聲奶氣的聲音難得帶上了小孩子的柔軟,開心道:“祝娘親生辰快樂,平安順遂。”
衛子思聞言腦袋嗡的一聲,娘親?
這小孩兒是周皇後的孩子?!
确實有傳聞說,周皇後被武帝強帶入皇宮時,已經懷有身孕,甚至武帝如今最寵愛的那位小公主也并非帝王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