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塔台下午好,海雲7897重型滑行。”
下午5時,夏末白日疏懶地懸在半空,地面翻騰着滾滾熱浪。
一架搭載280名乘客的A350-900飛機不緊不慢地駛入大興機場最靠近航站樓的35R跑道。其他排隊等待起飛的中型機紛紛為這個戴着墨鏡的龐然大物讓道,唯恐遭到它強大的尾流沖擊。
這架重型機在左座機長熟練的操縱下完成一個漂亮的轉彎。白色機身在陽光下反射出淩厲冷峻的光芒。
機頭對準在跑道中心線上,一切蓄勢待發。
塔台傳來訊号:“海雲7897重型,地面風280 5m/s,跑道35R可以起飛。”
黎念坐在右座,負責監視飛行和通訊。
待她複誦管制員的指令後,機長向前推動油門杆。引擎的轟鳴聲逐漸加大,整個機身開始顫動。
“靈活油溫度49,速度基準,自動油門模式藍色。”
“推力設定100節。”
“V1。”冰冷的機器男聲提示現在到達起飛決斷速度。
“擡輪。”
一聲令下,飛機迅速掙脫地面,像泅泳淺灘的白鲸終于找到了大洋,姿态優雅地一躍而起。
起飛堪稱完美。
黎念不禁松了口氣。
今天她本應該在家休息,卻被公司臨時“抓飛”,還湊巧遇上了自己改裝A350機型之後的師父方榮華坐在後座充當觀察員,同時對機長進行評估考核。
方榮華上世紀90年代從空軍轉業到民航,現如今是海雲航空最資深的女性飛行教練員。
雖然黎念不是考官的主要攻擊對象,但她仍然不敢在自家恩師面前失誤半分。
“海雲7897,聯系離場127.75,回基地請你吃飯可以嗎?”
無線電裡的男聲再次響起,一字一句清晰可聞。
黎念偷偷瞄了一眼左手邊那位頭皮略顯清涼的中年大哥。
沒記錯的話,他家閨女明年都要中考了。
很明顯這位空管是沖着她來的。
海雲公司旗下女飛行員絕非少數,但會開重型機的女飛除了即将退休的方榮華,也就隻剩她這個獨苗苗了。
管制員們都是何其敏銳的人才,在滿天飛舞的電波裡捕捉到帶有“海雲”“重型”字眼的女聲簡直輕而易舉。
黎念收回眼風,勾唇一笑:“離場127.75,海雲7897,再見不必了~”
清晰的咬字揉進去百轉千回的嬌俏聲調,就像抛出去的魚鈎,乘着甚高頻潛入地面的塔台裡,把對方的心攪得七零八碎。
安全是民航事業的生命線,飛機剛離地的前三十分鐘正是需要飛行員全神貫注觀察情況的關鍵階段。
總有人不知深淺。
她要是害得機長考核不合格,自己這輩子都休想放機長了,直接把終身副駕駛制度貫徹到底還差不多。
黎念閉眼默念一句“阿彌陀佛”,調整頻率。
“進近下午好,海雲7897跑道35R起飛了,通過2100上升高度3000。”
透過擋風玻璃往下看,四方田野散落着深淺不一的綠,仿佛失手打翻的水粉顔料緩緩流淌到天際線深處。舊時的鄉村土路模糊縮小成孩童用粉筆随手畫出的線條,歪歪扭扭地穿插田間。新建的高速公路可供八輛汽車并排驅馳,漆黑冷峻的柏油路面為這片古老溫潤的大地注入奔湧的新鮮血液。
黎念最愛從華北平原起降,這裡的地形和她的家鄉一樣平坦開闊,總能讓她的心情格外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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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爬升過程中,機長感到有些口幹舌燥,取來礦泉水淺抿一口。
“嘭——”
這時機艙外傳來一聲巨響,帶給人的驚吓程度不亞于路邊老式爆米花機的爆破。
駕駛艙随之震顫起來,整架飛機開始向右滾轉。機長手中半瓶水在巨大的慣性下潑灑出來,打濕了襯衫胸口一大片布料。
“哎喲!”顯然機長還沒有從突發意外中回過神來,“怎麼了?”
黎念眉頭緊皺,注視着正中央的電腦屏幕發來的所有故障信息:“疑似左引擎嚴重損壞。”
機長立馬變得嚴肅:“證實一下。”
“不好,左引擎火警。”
飛機起火是飛行員所面臨的最危險又不可預測的特情,處置稍有不慎就會導緻必然的死亡。
1980年8月19日,沙特航空163航班飛行中突遇貨艙起火,雖然成功折返,但機上301人全部因為吸入過量的高溫濃煙窒息而死。1991年7月11日,尼日利亞航空公司2120航班輪胎過熱起火,火勢迅速蔓延,最後将全機261個鮮活的生命吞噬殆盡……
黎念和機長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全身神經緊繃起來。
機長迅速解除自動駕駛,改用手動操作穩定飛機。
不能再繼續往前了,必須立刻返航。
“Mayday! Mayday! Mayday! 海雲7897重型,左側引擎起火,意圖返航北京,請求優先降落!”
警報聲尖銳急促,手執利劍反複刺穿顱骨。
ECAM新傳來的警訊瞬間堆積如山,黎念險被沖昏頭腦,不知該優先處理哪一條。
但理智還是占據了上風,她第一時間啟動左引擎内部的緊急滅火器,然後屏息凝神等待命運的安排。
不一會兒,屏幕頂端的紅色文字消失。
“證實火警解除。”
駕駛艙所有人不禁松了口氣,接下來的問題似乎要比想象中好辦許多。他們失去了一個發動機,但好在另外一個還能正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