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持的手橫在黎念肩膀上,小臂自然下垂,像是把她圈在懷中的姿态。潮熱的呼吸均勻地落在她臉頰上。
他的體溫明明很正常,房間裡空調溫度也調得很低,肢體接觸的地方莫名灼燒得發燙。
讓她聯想到他們此前唯一一次的深入交流。
她在茫茫雪原裡瑟縮顫抖,再多的祈求和哭喊也無濟于事。他的吻像沸騰的雨,融掉了溪流冰封,卻終究不是暖陽。
黎念不習慣現在的溫度,準備起身去關掉空調,但被人锢住動彈不得,隻好揪着被角往下壓,把身體撐開的縫隙填滿,不讓一絲涼氣鑽進被窩裡。
她的老家在地理意義上屬于南方,冬天卻異常潮濕寒冷,竟然還沒有集中供暖。睡覺把被子裹得再緊也總會感覺冷意入骨。
要是以前也有個像謝持這樣可以幫忙暖床的工具人該有多好。
她如是想着,掩着唇打了個呵欠,眼睑滞重得再也無力睜開,竟不知怎的就沉沉睡去。
黎念的睡眠向來稀碎。華北進入雨季後,飛機頻繁延誤,她的休息時間更是從夾縫中擠出來的。
現在暫時停飛,作息一時半會兒還沒來得及調整,等到酒意徹底消褪她便極不情願地自然醒來。
當然是被曬醒的。
昨晚忘拉窗簾,現在日上三竿,室内已經沒有太陽光遺漏的角落。
黎念坐在床上思索片刻,總感覺哪裡不對勁。
窗戶本來在右手邊,正對面應當是她從市集淘來的亨利·馬蒂斯畫作的仿制品,被罩得是她精挑細選的淺灰色天絲面料,床頭的大号史迪仔毛絨玩具也不知所蹤。
房内裝修風格依然熟悉,反倒像極了最東側的次卧。
她思索片刻。昨晚保存下來的記憶還算完整,她請陳鵬鵬吃串卻把自己灌醉,後半夜不知不覺摸到了謝持的房間裡,然後就躺在一起度過了一個“平安夜”。
呃。
每次耍酒瘋似乎都有謝持的見證。
到底是什麼孽緣。
黎念突然覺得飛行員執勤期間有禁酒令也挺好的,保持清醒嚴陣以待,至少不會讓人瞧見她那沒出息的窘态。于是她立刻為自己豎起再也不沾一滴酒的flag。
她環視四周,沒有看到謝持的身影。
但房間裡面新增了些許他生活過的痕迹。
床頭有瓶無火香薰,标識着橙花和木質香型,和她昨天在國子監附近香水店裡看到的是同款。角落還放着一把純黑色的電吉他,面闆邊緣因為長時間使用磨損嚴重,掉了幾塊漆下來。
黎念想到了謝持剛回家那天迫不及待要帶回房間的梯形紙箱,大小和這把吉他相當。
以前也沒聽說過他有什麼樂器特長,看來他在失蹤的這些年玩得還挺花。
她伸出手想要觸摸吉他,卻又怕給他碰壞了,蹲着仔細打量一番之後便起身離開。小時候她失手把他的遊戲機摔在地上,他哭鬧着去隔壁冒菜店找黃麗娟告狀的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
黎念先去玄關找到拖鞋穿上,路過客廳時,無意瞥見廚房裡有若隐若現的人影。
以往周珮文來探望她時,總會事先發條消息知會一聲。但自從謝持回國以後,周珮文便像是人間蒸發掉,一度讓黎念險些忘記還有這位婆婆的存在。
所以正在廚房裡忙活的人是謝持?
他到底解鎖了多少新技能。
黎念放輕了腳步,趁謝持背對着半掩的磨砂玻璃廚房門,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間。
她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發現衣擺處油迹斑斑,領口還殘存着酒漬,狠狠倒吸一口涼氣。
這麼邋遢地爬了别人的床,就憑他那個潔癖性子竟然還沒有把她踹下去,事出反常必有妖。
黎念洗完澡出來,發梢還滴着水,碰巧在餐廳撞見謝持。他正端着餐盤,盤裡的蔥花雞蛋卷餅還在冒着袅袅熱氣。
擺了小半桌的早餐樣式依然豐富,竟不再是異國風情。
紅苋菜蒸出來的湯汁把一粒粒蒜蓉染成了鮮豔粉紅,黎念以前總把這道菜當作女巫的魔藥。麻辣口的豆腐腦裡灑滿蔥花、黃豆、鹹菜和胡椒粉,和在老家人民公園的扁擔小販那裡買到的一模一樣。
“多做了一些,你要吃嗎?”謝持把雞蛋餅放在桌面,并沒有看着她說話,漫不經心得就像随口一提,然後拉開椅子自顧自地坐下來。
他隻準備了一副碗筷。
黎念見狀又氣又笑,冷哼一聲抱着手臂轉身就走。
然後聽到椅子腿在地面上劃出刺耳聲音,消毒櫃被拉開又關上,瓷碗和大理石桌面碰撞得琅珰脆響。
黎念停下腳步,想象他做這些事時臉上的表情,眉眼間盡是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
謝持無奈歎口氣,向她投降:“特地多做的。”
黎念在原地磨磨蹭蹭半天,佯裝不情願地挪動到餐桌前,眯眼再次打量這一桌飯菜,撇撇嘴滿是嫌棄。
她刻意和謝持保持距離,隔着一張椅子坐下,拈起一塊雞蛋餅輕咬一小口。
竟然出乎意料地好吃,比兩年前那碗坨掉的紅油小面還要香。
似乎每個留學生出門在外都會被迫修煉成中華小當家,八大菜系樣樣精通。看來謝持也不例外。
但她不能表現出來對他手藝的興趣。
黎念随便吃了點,便用紙巾擦拭唇角,離開坐席。
沒吃飽。
味蕾享福了,胃遭老罪了。
“昨晚什麼都沒發生,對吧?”黎念總覺得心裡忐忑,臨走之前不忘問道。
謝持不緊不慢啜了一口蔬菜蛋花湯,擡眼瞥她,眼神很快不動聲色移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