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黎念獨自躺在大床上,睜着困倦的眼睛失眠到了破曉時分,直到加量的褪黑素終于起效,才意識飄渺沉沉睡去。
她再次不可避免地夢到了那個燥熱難耐的傍晚。海雲7897,左引擎火警,反複折磨她的夢魇連續幾晚上演。
但是這一次,夢裡出現了謝持。
他作為技術支援工程師随同飛行,觀察機翼情況之後來到駕駛艙門口,隻留下了短短兩句話。
“可以安全降落,别怕。”
“念念,我一直都在。”
黎念從來沒有睡得如此安穩,一直到晌午時分被電話吵醒。
第一反應看了眼時間,上午11時。她竟然奇迹般擁有了超過兩位數的睡眠小時。
再看來電人,不是送驚喜的簽派員,而是她親愛的母親黃麗娟。
黎念暗道一聲不好,連忙坐起身,清了清嗓子,假裝自己已經醒過來很久:“喂,媽?”
黃麗娟那邊聽起來有點吵,除了鼎沸人聲,還有車輪重重擊打鐵軌的轟鳴,耳朵都要摩擦出火星子。
“黎念!怎麼還在睡懶覺?真把自己當無業遊民了嗎?你不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就一天到晚在那裡躺起,像什麼樣子?”她的聲音一如往常地尖銳,有種毫不在乎他人感受的霸道。
黎念強打起精神,音色清亮:“沒有啊,我剛剛在運動,沒有看手機。媽你找我做啥子嘛。”
黃麗娟現在心裡十萬火急,根本沒有閑心戳穿她的謊言。
“搞快點來火車站接一下你媽,我馬上就要走攏京城了。剛剛問那個服務員小妹兒,她說現在都開到啥子保定了。”
“人家才不是服務員……”黎念嘟囔道,旋即大吃一驚,“啊?你來這裡做什麼!”
“管求那麼多,記得來接我哈。反正你媽是摸不到方向的,京城那個七倒八拐的地鐵太吓人了,把我整丢了咋辦嘛。”黃麗娟笑得很是爽朗。
黎念聽得雲裡霧裡,挂斷電話之後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回味半天才想起來忘記問她最重要的事情了。
“喂!你在哪個站下啊!”
京城的火車站一隻手都數不過來。
黎念剛來這裡求學時有過慘痛的經驗教訓,倒了四班地鐵哼哧哼哧跑到西站才發現車票上寫的是南站,于是又急匆匆趕過去,最後還是錯過原定計劃被迫改簽。
再過幾年,京蓉兩城都擁有了雙機場,走錯方向的乘客越來越多。
黎念作為飛行員竟然也被家裡的親戚問過,為什麼去同一座城市不能同時在首都和大興都停一停。
呃。
黎念在西站南廣場出站口接到黃麗娟時,對方剛從自動扶梯走下來,正拎着印滿花花綠綠廣告的購物袋左顧右盼,背上還背了一個紮眼的太陽神鳥雙肩包。
前段時間蓉城召開國際體育盛事,給全城居民發放周邊禮品,黃麗娟在短視頻平台上看到别人秀出來的照片,羨慕得三天兩頭拉着黎念唠叨。
終于輪到她們這個郊縣時,黃麗娟滿心歡喜,把包背上便再也舍不得脫下來。
“媽!”黎念沖着她招招手,小跑上前接過她手中的布袋,“都不準備個行李箱啊,這麼多東西好難得提噢。”
比想象中更沉,不知道一個個袋子裡面都裝着什麼。
黃麗娟活動了一下肩膀,用拳頭敲了敲最酸疼的部位,嘴裡絮絮叨叨:“給你帶了點豆瓣海椒,還有我自己鹵的鴨腦殼雞翅膀,拿回去自己學着弄飯吃嘛,不要總是點外面那些外賣,你都不曉得有好髒得。
“你老人婆都跟我說了,小謝已經回京城了。你們兩口子在一起的時候該多研究一下廚藝,增進增進感情。日子就跟那個爐竈一樣越燒越紅火。”
黎念放了一隻耳朵隻聽個大概,沒完全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她心不在焉地領着黃麗娟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坐上出租車。
司機師傅沒走高速,直接拐進了二環。汽車沿着護城河行駛,一路上經過許多古樸莊嚴的老城樓。
京城近些年空氣質量治理得不錯,遇上大晴天時,一望無際的湛藍像極了海水被打翻,稀薄的雲朵便是那騰湧的細浪。
黃麗娟不顧車裡開着空調,直接把窗戶打開,任憑熱風灌滿車廂、吹拂在長滿黃褐斑的臉上。她眯着眼趴在窗框處,像是動物被舔舐毛發一般享受自然的饋贈。
“還是京城好,到處都亮韶得很,天都好藍哦,一點都不像我們那邊灰蒙蒙的,”黃麗娟操着一口方言,毫不掩飾内心的激動,“诶?黎念,那個房子是啥子喃?”
她上一次來京城還是若幹年前黎念剛上大學時。但由于時間緊迫,黎念趕着要回學校軍訓,母女倆都沒有來得及好好四處逛一圈便倉促分别。
黎念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她們正要穿過橋洞,頭頂斜上方是京城中軸線上的永定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