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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我舉例的話,我其實也并沒有你看到這麼輕松。”
“我參加過數理化方面的競賽,也參加過全封閉的集訓。”說到這裡,沈衍舟微妙地頓了一頓,似乎是在回憶。
片刻後,他才垂下眼,繼續道,
“因為進行過長時間的、比高中數學更艱難的、以高數為目标的訓練,所以再回過頭來看這些,自然就覺得都是一些很小的問題。”
蔣唱晚安靜地聽着,聽他緩慢而又平直地講述那些同齡人看來幾乎可望而不可及的事件。
不可否認的是,沈衍舟是優秀的。
在絕大多數學生都還在為高中數學而煩惱憂愁的時候,他已經可以越過高中這一局限,站在這個充滿邏輯、理性,同時又對絕大部分人關上了門的神秘學科的基礎上,去探索更為廣闊的世界。
他們的相遇來自于孟女士的單方面介紹與逼迫,來自于開門見山的坐在桌前講題上課,所以蔣唱晚根本無從得知他這些往事,以為他隻是一個數學稍微好點,想掙點錢當零花的普通學生,自然對他沒有什麼濾鏡。
然而機緣巧合之下,坐在午後的遊樂園長椅上,聽完他三言兩語講完的故事,蔣唱晚不由得對他、對從前的想法都有所改觀。
盡管他已經足夠簡潔,隻是用寥寥幾句就帶過,但蔣唱晚依舊能感知到,别說他和她,他就算和她班上那些頂尖的優等生,都不是一個水平。
“那你……”蔣唱晚猶豫了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地問出口,“那你跟我上課的時候,是不是真的覺得我是個蠢蛋啊?”
天知道,她可是個連函數圖像的變動都不會的數學渣渣啊。
“……”
身旁的人沉默了片刻,倏然偏開頭,彎唇笑了一聲。
蔣唱晚:“……”
“什麼意思啊!我問你是認真的,不是讓你有機會嘲笑我的意思!”
穿白襯衫百褶裙的少女大怒,兩個麻花辮随着她轉頭的動作晃動,連帶着腦袋邊上斑斓的星星發卡都能體現出她的不悅。
沈衍舟唇角快壓不下去了,擡起手肘,懶懶搭在長椅扶手上,長指伸展着抵上臉頰側,勉強擋了一點神情。
“我也是認真的。”
他說。
“沒有覺得你笨。”
蔣唱晚将信将疑,“……真的?你是不是哄我呢?”
“我告訴你,我沒有那麼脆弱的啊,你要覺得我笨就直說!畢竟讓你覺得我笨好像也在可接受的範圍以内……”
“真的。”
沈衍舟斂起那點笑意,神情認真地看着她,加重了語氣。
“我這個人不太愛說謊,也覺得這些事情沒必要說謊。”
“所以不管是那天在書店,還是那天晚餐時跟你媽媽說的那樣,又或是現在,我都是認真的。”
“你很聰明,一點就通,隻是心思沒有放在這裡罷了。”
蔣唱晚頓了好幾秒,眨了眨眼,收回了視線,輕輕“噢”了一聲。
沈衍舟沒有覺得她笨。
他覺得她很聰明。
而且……
他剛剛笑起來的樣子,好像很好看。
蔣唱晚偏過頭去,那幾個念頭卻根本無法控制地冒出來,像夏日裡“呲拉”一聲拉開的青檸汽水,泡沫密集地湧出來,把自己的心髒沾染得一片狼藉,一塌糊塗。
氣氛至此,倏然安靜下來。
遠處的遊樂設施依舊運作着,小孩子們拿着冰淇淋和氫氣球,奔跑着路過面前。售賣糖葫蘆和棉花糖的小推車一邊叫賣着,一邊路過長椅。
那是一種獨屬于十七歲夏日的悠閑時刻。
蔣唱晚頓了片刻,伸手指了指旋轉的摩天輪,“我們去坐那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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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票,通過機關閘口,在工作人員的示意下邁步進入座艙。
稍微有點晃,蔣唱晚上去的時候略踉跄了一下,沈衍舟在身後,下意識伸手扶住她。
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伸直,在少女單薄的脊背後面張開,有力地托舉了一下。
觸感仿佛隔着一層薄薄的襯衫面料,直接通過她的身體,輕輕地在心髒上撓了一下。
一觸即分。
蔣唱晚扶住座艙扶手的動作頓了一頓,然後才向裡走去。
她身後,少年也停了兩秒,收回手,背在身後,幾不可察地蜷了蜷指尖,俯身進入,坐在她對面。
艙門合上,搖晃一瞬,巨大的摩天輪重新啟程,從低谷而起,越過遠處的旋轉木馬和飛椅,越過海盜船與過山車,緩慢地進入最高處。
幾乎能夠俯瞰整個城市的最高處。
兩個人安靜地相對而坐,透過因為年歲已久、已經稍有些斑駁的玻璃,看向窗外的景。
看見市中心大片大片的、屬于一代人記憶的老舊家屬院,看見道路旁蔥郁茂密的梧桐樹,看見錦江蜿蜒曲折,繞着城市而過。
“人”在這種時刻,是最渺小,最難以尋找的東西。
幾乎像是一隻隻螞蟻,黑黑小小的,緩慢地行進在巨大的原始森林中。
渺小,卻又偉大。
能以螞蟻之軀,建立出宏偉的奇迹。
蔣唱晚出神地看着窗外,思緒漫無目的地飄散,任陽光灑滿全身。
直到沈衍舟出聲,才将她的思緒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