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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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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渡停岸之後發出了極長的最後一聲鳴笛。

玉生後來也常常記起那個時刻,她挽着李文樹的雙手平靜地走下輪渡,到達渡口上接侯的汽車前時,迎面走來了一個男人、兩個女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神态自若地走在前方,另一個年輕一些的女人抱着一個嬰兒。走在前方的男女經過玉生身旁時,女人摘下了帽子,回過臉說了一句英文,但她無疑是中國人的面孔。

李文樹為玉生譯道:“她叫她,西妮媽媽,請快一點走。”

一個女人叫比自己年輕許多的女人叫做“媽媽”。玉生在錯愕之中望向那年輕女人,一直到許久後她在陳太太家中第一次望見真正的菲傭,才逐漸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隻是玉生此刻眼中的景色仍是光怪陸離的。而後,她與李文樹走向越來越近的兩輛汽車,直至望見那車前站了一個比李文樹矮一些、瘦一些的男子,他正戴一雙黑色鏡面,不穿褂子也并不穿西服,一件長長的羊皮風衣包裹住他的整具身軀,遠遠望去,倒像是旁的一根橋柱,塗滿黑色的漆面。隻等将鏡面摘下來,原來那面孔并不像橋柱一樣冷。

他笑着高喊道:“堂兄,堂嫂!”

那爽朗的笑面也不像李文樹的笑面。他的牙龈露出一半來,然後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李文樹喚他的名字,道:“成笙。”

接着,他接過了李文樹手中的皮箱,恍然似那個西洋車夫。

這個叫做成笙的男人笑着重喚她一遍道:“堂嫂。”

以至于玉生來到上海之後,很長一段日子竟以為李成笙并不是上海人。因他儒雅的面貌不同于渡口上任何人那般優越、匆忙,他甚至不像是商人,或是為李文樹的李氏銀号代理了許多年的銀行家。

李成笙的語調緩慢,問她道:“堂嫂愛吃什麼?”

他從車前回過臉來,注視她。她怔了怔,道:“現在是幾點鐘?”

李成笙道:“近五點鐘。”

李文樹淡淡道:“是吃晚飯的時間——家裡的飯備了。”

李成笙笑了笑,道:“是的,姑媽為我們請了寶珠餐廳的兩位廚子。”

李文樹道:“成笙,你堂嫂并不吃西餐。”

李成笙忽然茫然地望向玉生,又一笑,道:“我竟猜到了!堂嫂剛從南京來,落了地難免要想起家鄉的風味,剛才來的路上,我路過小蘇台,已經吩咐往公館送幾道菜,大約五點半鐘送到。”

李文樹道:“沒人比你更細心。”

李成笙道:“堂兄信裡寫得一清二楚,不能算我細心。”

接着,李成笙發動了車子。他最後望一眼車簾的景象,遠遠的輪渡上正卸下陪玉生一起來到上海的她的所有物品,包括裝了層層疊疊小盒中的地契,至此是她的,也将是李文樹的。

李成笙的年紀比李文樹小六個年頭,因家裡父母早逝,從小便寄養在他的親伯伯,即是李文樹父親的公館内。李文樹留洋那年他年歲尚小,直至成年之後才代理的李氏銀号,不常看報面探聽新聞的人,也會錯以為李金山有兩個兒子,李成笙是小兒子。

玉生那時喚他道:“堂叔。”

李成笙在車前并不回過臉來,隻是笑出聲,道:“輩分上你是堂兄的妻子,我叫你堂嫂理所應當,但堂嫂不要過分客氣,你和堂兄一樣喚我成笙就很好。”

玉生道:“成笙。”

李文樹将玉生的雙手放在自己的一隻手中,低着眼不知望什麼,注道:“成笙是我最珍重的弟弟,今後你有什麼事要勞煩他,盡管說了,畢竟他是連“生氣”兩個字都不輕易寫的人。”

玉生忽然笑了笑,道:“我也不會寫“勞煩”兩個字。”

李成笙也笑了,笑得肩頸微抖了抖,緊接着,車子便被他驅向一條條熱鬧非凡的道路。直至細雨停住,入夜之前仍迎來最後一絲光明,黃昏殘影打在将要乘上電車的一個女人的背脊上,她的年紀像是和玉生一樣大,提着一個學生書包。而後,許許多多和她一樣大的女人前仆後繼地上了電車。但這時玉生還并不知道這樣一隻貼着巨大香煙廣告的車輛叫做電車,它載滿了人,頭也不回一遍遍駛離了南京路東端。玉生那時也并不知道這條路叫做南京路。

坐船的日子更長,玉生卻常常是睡不着的。從渡口駛往家中的路要短得多,倒令她可以倚在李文樹的肩頭上睡去了,再醒來時,天已黑得分明。

他的家,他的李公館門前點起了兩盞長而瘦弱的燈盞,不是紅的、黃的,隻是亮堂的白。玻璃燈罩之下罩着影影綽綽的幾個人,她睜開眼想再望真切一些,卻怎麼也望不見愛喬了,那是一張張生面孔,她們無一不挽起長發,低着眼,數清了,原隻有四個女人。

女人們喚她道:“太太。”

亮起的燈盞更多了,飛快地照亮了肅穆的白牆與樓台,徒留餘光灑在瓦石地上,再折影照向黑底白字的“李公館”巨大門牌,那字是手寫的正楷樣式,仿佛能窺見殘墨。門牌下的白欄庭門頂上金角尖端直刺破延綿不絕的紫藤,藤身順勢爬入一面面窗台,化作黑白世界中另一種顔色。玉生再沒有望見種花植草的迹象,李成笙的車子在廳門前停住了,正停在一棵挺拔茂密的松柏前,那是整個李公館中的唯一一棵樹。

樓台倚着樓台,燈盞照着燈盞——玉生像是進入了另一個濃縮的上海。

她下了車,進入了廳門,她的披肩被一個女人收走了,手套由另一個女人遞過去,她聽見一聲又一聲的:“太太。”

擺鐘轉着,人的雙腳也轉着,不知在忙什麼。隻有李文樹的皮鞋聲是平緩地,落在廳中鋪開的朱紅毯面,長絨正中擺了一張小小龛閣高台,高台上點着三角燭,燭火上卻還吊起另一頂八合紫檀宮花琉璃頂燈,白燭攀上燈火,幾乎比天光更亮。走過高台,走出毯面,走入金紅的柚木地面,在一片幾乎寬闊如山脈相連的小葉紫檀滿雕八座長椅上落了座,接着,玉生的雙眼在另一片光亮中捕到許多東西——廳角旁那一具仿佛與金小姐家中一樣貴重的小小金身佛像,廳中長椅旁的兩張影像,一張影像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和一個年輕的男人,另一張影像隻是一個中年的男人。

年輕的男人是李成笙。

與李成笙并肩的女人,十八九歲,或者大一兩歲,相比李成笙,她那濃郁的眉眼似乎更像李文樹。但她是不笑的,隻揚着臉,而将自己的雙手背在身後。

玉生第一次見她。

她仿着和影像上相同的神态走了出來,她的臉從那尊小小佛像後,或者是從那輪轉不絕的黑檀木長梯之上轉入光明處。那檀木長梯鑲嵌着一大片窮奢極侈的羊脂玉透雕做頭尾轉角,後隻通入上一條無盡的廊面,并不開門開窗,如若走上去,隻看得見一些畫、一些影像、一些書,還有幾隻巨大的琺琅瓶,琉璃彩樽。後來玉生第一次進入那裡,首先看見的是李文樹的畫像,被撕去一半橫挂在廊面盡頭,從前那裡是挂他父親李金山的畫像。

她走到了那頂琉璃燈下,在滿堂光明中喚了玉生,但并不喚“太太”。

她喚她道:“玉生小姐。”

于是玉生如夢初醒地以為她是曼琳,或者是愛喬,又或者是一個南京人。

李文樹卻呼喊她道:“愛藍。”

“玉生,是我的太太,你要喚她嫂嫂。”

那就是李愛藍。玉生總記得她穿的那件寶藍綢面睡袍,她将睡袍的蝴蝶帶子系得很緊,也多麼像李文樹的系法,但她的面容并不和李文樹一樣永遠是笑着的,隻在她飛快地擁住李文樹之後,才發出了低低地、幾乎聽不見的笑聲。

玉生在笑聲中茫然地望她。

直至她再喚她一遍道:“玉生小姐。”

李文樹重又注道:“愛藍,玉生是我的太太。”

李愛藍笑了。她露出長在右頰那一個尖銳的齒牙,笑道:“您好,晚上好。”

不知為什麼,李愛藍像望着她,又像從沒有正着眼望她。

玉生平靜回道:“你好,愛藍。”

然後,李愛藍收起了她的齒牙,點下了頭。她的長發卷曲、茂密非常,遠觀近望都如蒼綠馥郁的香樟一般漂亮。她的手指也同李文樹一樣淨白修長,正取肩頭一縷縷頭發打着圈,回過身,直回到了佛像後。

玉生幾乎以為李愛藍是那尊高傲的、小小的佛像化身。

李文樹挽住玉生雙手時,低聲道:“太太,我會教育她。”

那晚玉生在入睡前,在李公館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安華姑媽。李成笙接了一通電話後離開了李公館,不停交替更換的餐台上隻餘下三個人的碗箸,玉生除了那碗百合粥之外再不記得自己吃了什麼,因為用完晚飯不久後她如數嘔了出來。坐船上時從沒有這樣難受,仿佛此時此刻才記起來自己是暈船的,在那張不再搖曳、不再飄蕩的朱紅皮面大床上卧着時,她不知天昏地暗地閉上眼前,終于握住了一雙女人的手,那手是溫熱的,細長的,多像她逝去的母親的手。

但李文樹喚她道:“姑媽,麻煩您為我太太換幹淨的衣服。”

女人是穿旗袍的。

整個李公館,玉生來時窺見的上海一角中,隻有她與她是穿旗袍的。穿最老式的,寬腰立領的款式,她的菊黃領子上提的卻是白梅圖紋。

她低下了身,于是那圖紋玉生看得更仔細了。

玉生喃喃道:“姑媽。”

她冰冷的額抵着她的額,笑道:“乖孩子——多大,和愛藍一樣大麼?”

李文樹道:“比愛藍小一歲。”

她皺了皺眉道:“比你小得多,你要疼她、愛她。”

李文樹仿佛沒有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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