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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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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樹又笑,回過臉,凝視她,道:“你。”

玉生放下長筷,用素食的筷子拿起手來粗糙一些,摩挲到她的手有些發紅,她想她是因手發紅了,耳才紅,才惱,而不是生他的氣。這到底沒什麼好讓人生氣。

“為什麼是我送的。”

“如果是我送,她不會收。但如果是一個女人送給另一個女人,貴不貴重,這就是一件清白的手禮——她會收。”

梅娣在敲門,應是要收走素食的餐盤。玉生回她的呼喚,請她進門,然後,她進了門來,先問候了男女主人的好。在這一片寂靜中,梅娣伸出手,露出了手上在晚間剪草留下的傷口,玉生見到,要起身時,梅娣因紗布的滑動而将餐盤撲空。

因此,餐盤又落回桌面,碗箸幾近掉落圓台。近在李文樹咫尺,但他隻望了望,又或者如果真正掉落,他亦不會去接,他甯願聽見一聲巨響,也不願髒了手。他認為得不償失。

“梅娣,你傷了手。”

“是的——”

梅娣回她的話,忽然笑一笑,道:“我要是把這層棉紗揭開給你看,太太,你就會看到一個再小不過的傷口。”

玉生再要發話時,梅娣已回過身,道了别,出了門去。

又是無聲。隻是片刻,李文樹道:“那是新人畫家的佳作,還估不出連城的價值,但是馬先生喜歡這畫家。框屏風的木材,也隻是普通的紅木。”

他不回她的話。又回了她沒問的話。

後來,他似乎也常常這樣做出這樣的事,說出這樣的話。她認為,她與他身心的分離是必然的,因為在此之前,她與他的身心也從沒有結合過,但男女之身最根本的結合除外。不過除此之外,他又從不脫離“丈夫”這一個身份,除了去馬廄,他極少外出,最炎熱的那幾天,他曾提議與她到廣東沿海消暑,後面因為銀行的公務,暫且擱置。

所以再過幾天後,他又邀她去了不遠的寶山的小樓。他将舊的馬廄改為平地,鋪了青草,但絕不種花,她開始發覺他不喜歡一切花卉,或是易凋謝的脆弱的東西。

玉生回到那個小小的廳面。這裡的四季分明,冬天時燒馄饨的熱氣散去了,隻有金得發紅的日光鋪滿整片灰磚地,如果赤着腳踏上去,也許會冒出同樣的熱氣。但是李文樹為她脫下鞋襪,腳心放在地面上時,竟是冰涼涼的一片,接着,日光又照在她細白的腳面,竟是暖洋洋的。

“這裡的磚面換過了,你沒有發覺。”

“是什麼?”

“灰玉石。”

而後,李文樹又注道:“為你換的——小玉瓶。”

她長久地沒有聽見這一個别名,于是隻當聽不見了。這會讓她想起逝去的人,孫曼琳的父親,這本是他創造的名号。

他與她在這裡過夜。隻有他與她,再沒有一匹馬。

夜裡他依偎着她。彼此糾纏着,感知肌膚最本真的紋理,摸索着,仿佛兩具身軀都迎來一場大雨。而後久久靜默着,說不出許多話,他緊抱着她赤着的背脊,忽然,她感到他與她年歲之上的差距消散了,甚至,她變成了比他年長的人。她知道他的眉眼正抵着自己的肩頸,她有些癢,掙了掙,但掙脫不了,于是她回過身,他的整張臉便縮在了她的頸項之下。他的臉和他的身軀一樣潔淨,沒有一點多餘的油脂,眼睫柔軟地像細雪。

隻聽人常講“母性”,但少聽“父性”。隻因“母性”原是一種本能,隻要與人情意上有一些細微的波動,這種本能就要瘋狂滋生,直至根深蒂固,才做罷休。

一整個漫長的夏季,玉生收到南京寄來的信件大多都是很短的問候。其中有一封是幾張照片,家門前的兩隻黃燈籠,一張是愛喬常在那掃雪的台階,拍的影像晃動,最後一張,是愛喬穿了一件天青短坎肩,裡面襯一件女學生的裙裝,她站在林世平的肩頭後面,她的後面,是林世平那張巨大的畫像,看來簡直就像父女了。

收到這一封,玉生回信過去,回給父親,信中主要說道:“您如果找到另一個細心的人,那麼就雇用這個人當愛喬的幫手。愛喬不要上夜校了,讓她到男女同讀的學校裡去讀書,我最後留下的那匹藍布,也送她,讓她做兩件裙裝,腰身要做窄。”

直至中秋寄來的信,才寫滿了長篇。林世平的長信開頭寫道預計是中秋過後,他會帶着愛喬到上海來,愛喬更暈船,所以到時可能坐火車。寫到中間,就是中秋的祝賀,蟹粉做馄饨,她過去南京度中秋節,都要吃一碗,于是他想寄一些到上海,卻又說寄了船才想起,上海怎會沒有蟹粉呢?如果沒有,蘇州也會有。但是算了,已經寄了。末了,是報衆人的平安,又問及她的健康。他的信從不提及他的女婿李文樹。

但是中秋過後,因為商會人員銳減,内務雜亂,時任商會會長的林世平拖延了退職的打算,最長要延一年。後面他便沒有去到上海。得了空後,他又帶着愛喬囤了許多棉花,每一年冬天,他都要做一批棉衣捐贈或者低廉地售賣掉,這一年仍和去年一樣做五百件——這是愛喬的下一封信所告知的。

袁瑞先生一直等到将北平的老房子翻新後,住進去了,才來回信,他的信簡短許多,除去問候後,是一劑調理脾胃的藥方。此後他在北平開了一個小藥店,一年後他還清了林世平的欠款,又雇用了一個年輕人做幫手。

李文樹有時會讀她的信,他尤其愛讀愛喬的信,隻有愛喬的信是常常提起他的。

“我和老爺——此處寫錯,是先生。有一天,我和先生去玄武那兒上香,看見一個穿着和姑爺相似的男子,他也去上香,帶了幾個人,穿着也是一樣的時髦。”

玉生與他同看,看到這兒她笑一笑,她很高興愛喬終于會寫“髦”這個字。寫得很漂亮。

李文樹忽然念出來,道:“還有他的太太,他的太太戴着一顆多大多漂亮的雞冠紅寶石,她用那隻手捐出去許多錢。”

玉生見他讀書、讀信,看報也好——少聽他念出聲。

他不再看,隻是微笑道:“真巧,遇見蔣少成夫妻了。”

玉生将這句話當玩笑話一笑了之,一顆雞冠紅寶石,這世上并不是隻有這一顆。并且,她常常對别人的話信而不疑,隻有她十分相信蔣太太的确是去往香港度假,而不是正在逃亡的路上,而幾間大洋貿易的店面,也隻是因經營不善才關閉的。

一直等到中秋過後,再過重陽後一兩日,蔣少成夫妻在一個夜晚靜靜地返回了上海。

玉生得知這件事時,已經是秋後了——由于一場馬會的邀請。蔣少成的馬會,請函卻由他的太太去發,首先,她并沒有請蘇姨太太,隻請蘇鴻生與他的大太太寶荷。蘇美玲和朱太太也被排除在外,這之後玉生也再沒有見過朱太太,她的一席之位仿佛被馬太太忽然取代了。後來大家知道,她丈夫買國債投了許多錢,又賣掉了浦西的房子和十幾間地皮,連根拔起地,夫妻兩人帶着傭人和幾個姨太太還有所有孩子,一齊搬回崇明的祖宅去了。

說了許久的那面四季屏的題字,一直等到馬會的前兩天,玉生才請人送回馬太太的家中。隔日馬太太的邀請發來,說希望她不要忘記曾說會來拜訪的話。于是那日下午得空,玉生即刻啟程,出門時正下暴雨,李文樹的車恰好駛來門前,他少這樣早回家,但是他說他并沒有到銀行去,為了馬會,他剛從馬廄回來。

他提出要送她。

“有味道。”

“什麼樣的味道?”

玉生閉一閉眼,道:“是燒火,或者是草的味道。”

李文樹道:“是波斯的幹草味。”

于是她沒有再問。之後她将這個奇異的味道歸于“馬廄味”,隻要他去往馬廄,就會染上這一種味道,久久散不去。

來到門前,他并不打算同她一起赴約。他看着一個有些年老,穿着樸素的傭人為她撐傘,一直看着她走入大門,走入滿堂花草正受暴雨澆灌的前院,很快就走到最裡面的廳門,他方放下車簾。那時候,她回過臉,隻窺見一道雷電。

而馬太太的話廳卻寂靜無比。

除了那面四季屏,廳中隻放了一對長花梨會客椅,和一張四方桌。那張四季屏因為玉生那一行“冬去春來,複日夜歲月長,夏流秋轉,賞天地四季漫”的題字,她得意不已。她本就最喜歡宋體,但遺憾其落筆的單一,而玉生的字,因早年都是老士任教,因此筆鋒有力,變化出或秀美或穩健的另一種宋體。自此,這副四季屏一直伴随她直至老去,老年時再搬回丈夫的祖籍時,也帶了去。

那時,馬太太正賞完這副四季屏。于是玉生來時,馬太太坐在面向她的會客椅上,讀起了馬會的請函,她看見她,立刻笑起來。

然後,她叫來傭人,仍是那一個,為她泡了一杯茉莉。是最普遍的那一種茉莉茶。

在整個灰瓦灰磚的曠闊空間之中,玉生隻聞得見茉莉與泥土漸漸交融的氣味,沒有焚香,但卻比焚香爐散得更快、更廣,更久遠。一直到很多年之後,玉生沒有忘記這種氣味,但離開馬太太的廳面,她也再沒有聞過同樣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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