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靜悄悄的，耳邊唯有窸窸窣窣的雨聲，不知是寨子内的人都睡得分外早，還是此時夜已深，趴在圍欄上向遠處眺望無邊昏暗中唯餘三兩燈火。

連綿且浩大的雨不分晝夜地下，空氣早已像一塊吸飽了水的海綿，潤得幾乎要滴水。

程初荷的臉上已經膩上一層水汽，衣袖擦拂過後不消多時卻又再度濕潤。

她估摸着再繁雜的衣服這會也該換好了，于是擡手叩上門扉，出聲問道：“郁霧你換好沒有？”

屋内沒有回應，程初荷再次出聲：“你把門開開，我有事情問你。”

還未等她再次叩響門扉，門就已經開了。

過了這麼久，郁霧卻隻脫了上衣，似乎并不打算換衣服，在燭火的照耀下，他身上墜着的幾顆水珠微閃着光。

對着眼前的一片白，程初荷猝然捂住了雙眼背過身去。

“沒換好衣服你開什麼門？你先穿件衣服我們再說話。”

郁霧輕挑眉梢，看了她背影好一會，終于還是關了門換衣服去了。

這次沒等多久，門就再次打開了，郁霧站在門邊側身隻留了個小空隙給程初荷。

見他穿了衣服，程初荷才從門與他中間穿過，進了房間。

中間的空位太小，程初荷不可避免的與郁霧有接觸。

脖頸間有一個微涼的觸感一閃而過，回頭看去，發現是他濕潤的發絲。

程初荷從懷中掏出來一本書，“我今日不小心将你架子上的書碰落了。”

郁霧沒接話，等她繼續往下說。

“我先和你說聲抱歉。”

有先自然有後，郁霧輕哼一聲算是應了，聽她還想說什麼。

“而後我想問問，這本書你是從哪裡拿到的？”

“邵叔。”

邵叔作為蠱醫擁有醫書倒也正常，程初荷将書冊翻至秘寶那頁，指着殘頁問道：“秘寶功效這一頁是你撕下來了嗎？”

郁霧順着她的指尖看見了那細微的撕痕，卻是搖了搖頭，“邵叔說他拿到這本書時這殘頁便已經存在。”

那看樣子是找不到那殘缺的一頁了，程初荷将書冊合上若有所思。

想到不像生人的阿月，她擡眼向郁霧問道：“你們寨子裡有可以将活人練成活死人，而後容顔不老的蠱嗎？”

郁霧沒有說話，隻是盯着她看。

程初荷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擡手在空中将他的視線截斷，“你說話，看着我做什麼？”

郁霧伸手将她靠得有些近的手按下後說道：“我是在想，你這麼會做夢，晚上睡覺會不會流口水。”

程初荷将手拿回身前憤然地回答道：“不會！”

她托着臉整理剛才問到的信息，漫無邊際地想了一通之後發現郁霧竟然也不急着趕她走，二人間便維持着一個短暫的沉默。

郁霧辮子的發尾往下墜着水珠，已經在地闆上聚了一堆水。

程初荷心念一動，開口道：“我幫你把頭發絞幹吧，這麼濕怎麼睡。”

未等郁霧反應便起身跑回房拿了毛巾來，她将發間那條銀蛇取下，而後輕輕的搓揉他的發絲。

郁霧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頭，“我今夜不睡覺。”

程初荷強硬地将他的頭擺正，“不睡也得絞幹，濕乎乎的會長頭發蟲的，就當付你房租了。”

郁霧聞言便梗着脖子任由她動作，低頭間，看見了她沾濕了的裙角，是剛才給他打傘時被飄進來的雨絲淋濕的。

身後傳來小心翼翼的詢問聲，“你去淋雨做什麼？”

可能是今夜淋了雨，頭有些發暈，郁霧居然與她說了。

十三年前，也是這樣的雨夜，那雨已經下了三天了，泥土中存了許多雨水，已經不能再繼續吸收了，地上的坑窪中也已經成了小池塘。

那夜父親不在寨中，他躺在溫暖幹燥的被子裡，眼睛一瞬不眨地聽母親給他講故事。

故事正講到最美好地方，屋外傳了一聲陶罐傾倒的聲響，将他們拉回了現實。

母親讓他在房中待着，自己則起身出去查看情況。

溫暖的被褥将他圈着，伴随着屋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困意很快就湧上了四肢，他沒等到母親就已經睡着了。

第二日他第一次沒等母親叫便已經醒了，他輕聲起床想給母親一個驚喜。

可他在屋子裡怎麼也沒找到母親的身影，他費力地将倒在地上的陶罐扶了起來後走到了屋外，卻母親臉着地倒在了細密的雨裡，身上早已淋得濕透。

他沖過去跪倒在母親身邊，想将暈倒的母親扶起來，手指觸碰到的盡是冰涼的雨水，他也以為冷的隻是雨水，這時他父親回來了，父親将母親抱起來沖回了房間。

他的手陷入松軟的泥土用力想爬起來跟上父親，低頭間卻發現，方才母親頭臉所在的地方是一個極深的水坑……

就這樣，秘寶丢失了，他的母親也去世了，溺死在一個小水坑中，隻因為一隻麻醉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