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客房翻窗而出,甫一落地,蕭無序便徑直朝北奔去,在密林之中搜尋一陣,終于找到了那條記憶中的泥土小道,心下一喜,随即撥開雜草,繼續向着林深處前行。
時間有限,她要快些找到那人,然後盡量趕在天黑前回到落英客棧,防止衆人生疑。可越這麼想,她便越急,望着漆黑的泥道,也是頗為納悶兒怎麼會有這麼遠,明明之前……
對了,是她心境不一樣了。
蕭無序收斂思緒,一心向前,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終于豁然一亮。林斷衰草石階,霞光萬丈,流水潺潺,整個村子都籠罩在柔和又朦胧的光暈之中。
這個安靜的村落就藏在落英客棧北邊三裡處,名為“落英村”,依偎在群山懷抱之中,傍水而建,千年古樹蒼勁參天,青瓦白牆半掩在枝繁葉茂間,古老的石橋橫跨溪水之上,與潺潺碧水見證了無數的日出日落。
村人在山水的孕育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過着淳樸自然的生活。多年以前,蕭無序也曾流浪于此,有幸遇到了終生難忘的人,也深埋過許多溫馨動人的記憶,又會在某個時候悄然浮現,提醒着她願意或不願想起的一切。
有孩童抓緊夕陽的尾巴狠狠玩鬧,見了蕭無序這個生人,好奇地瞧了瞧,随即又在同伴的追逐下笑着跑遠了。蕭無序笑笑,沿着古樹下了石階,順着石橋舉目而望,溪邊有浣洗衣物的婦人,岸上的屋舍中,炊煙袅袅,燈火輝煌。
而在溪邊古道上,有個老道人,以群山為依托,佝偻着背,雙手持着掃帚,慢慢悠悠掃着落葉。
蕭無序盯着那道身影,緩緩前行,可越往前,她腦子便亂得厲害,心下也起伏得厲害。不知不覺間,她踩到個什麼東西,一個踉跄,“咚”地摔了下去。與此同時,落葉唰唰,聚集在一起的落葉也跟着她這一摔漫天飛舞,飄搖亂墜。
“喂喂喂,幹什麼!幹什麼!!你知道你這一腳下去,我一下午都白幹了嗎!”下一刻,老道人蒼老的聲音便在耳邊清晰炸開了,且越逼越近,怒氣不減,“我都這麼大把年紀了,你還要來折騰我呢!”
老道人背着手,教訓起人來依然是中氣十足,目光炯炯,瞪着她道:“看什麼看,給我重新掃回來!别以為你是外來的我就會放過你!”
蕭無序剛一站起,便糊糊塗塗接過老道人塞來的掃帚,目光卻依然定在他身上,不為所動。老道人氣哼哼瞥了她一眼,見她嘴唇幹澀泛白,猶豫一瞬,還是把腰間的酒壺扔給了她,喝道:“喝吧,喝夠了,給我好好補過!”
蕭無序接了酒,眼眶頓時霧蒙蒙的,泛起了紅,鼻尖也是紅紅的,老道人氣笑道:“怎麼,你是在可憐自己,還是在可憐我這個已經半截身體入土的老東西還在孤苦伶仃掃着大街呢?”
蕭無序嘴角輕挑,仰頭一通灌,随即還了酒壺,憤憤拿好掃帚,回道:“可憐我即将幫忙掃大街。”
“你們這些家夥,遇到點兒事就要死要活的,靜靜心也好,有什麼可憐的。”說着,老道人活動活動腰,又扭扭脖子,慢悠悠走到樹下的竹椅上躺下了,安安靜靜望着天空,“再說了,我都掃了一輩子落葉了,你幫忙掃掃,一會兒管你吃管你喝。”
蕭無序持掃帚的手微微一滞,随即若無其事繼續掃着地,卻被老道人劈頭蓋臉一通嫌棄,聲音又是陡然炸開了,他道:“怎麼掃的呢!往這邊掃,沒看到落葉都堆在這邊呢!怎麼這點兒小事都要人教!”
蕭無序果真換了個方向掃,橫七豎八一通亂掃,難看是難看了些,好歹還是在幫忙,還不忘一邊掃,一邊哼道:“你這老頭兒,說話難聽,活該沒人幫忙!”
這次老道人難得沒發火,沉默片刻,輕輕閉上眼,回道:“是啊,不過也好。累了,就不會有那麼多雜念了。”
蕭無序手上稍一用力,掃帚“唰”一下劃出老遠,散亂的落葉飄飄轉轉又聚集到了一處,她的聲音也落了過來,道:“有的事,豈是想忘便能忘的?勞累之後,一旦歇下來,念頭還是止不住地往外冒,身心俱疲。”
老道人不鹹不淡道:“隻是你覺得我太累。”
“兒孫見了也會如此覺得。”
“無子,唯有一不孝徒,他可不敢管我。”
蕭無序心中一噎,呼吸都艱難了幾分,故作常态道:“他在何處?”
“死了。”老道人枕着手,透過繁茂的枝葉,一眨不眨地盯着漸晚的天空,“就死在了這蕪茔城。”等了半晌,老道人也沒見她回話,腦袋一偏,竟瞧見那家夥在規規矩矩掃着地。
老道人抱着酒壺,悄然從竹椅上坐起,幹癟的臉難得有了些生氣,他反手撓着腦袋,突然道:“你似乎有些奇怪啊……”
蕭無序心下一亂,不去看他,換了個方向繼續“唰唰”掃着地,随口道:“你自己不也很奇怪嗎?竟敢跟一個外人透露那麼多事。”
“說得有理。”老道人反手垂着背,蹙眉想了一陣,“那我現在就來問問,你是何人,又是如何找到這兒來的?”
蕭無序手上動作一停,望向老道人,緩了一陣,竟然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誰。”老道人正要發火,卻見她眸光閃爍,一臉認真地補充道,“我本住在蕪茔南城,可是後來筱翎來犯,我便被抓去了筱翎。之後漓潇來援,大勢已去,筱翎答應和談,要放我們這些人回去。”
見她神情有異,老道人奇怪道:“那你現在不是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