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堂轉角出來,再沿着白牆一直往外,直到走過了五街十巷,漆幽這才放緩了步子,神色愈凝,朝身後的看守沉聲道:“如何了?”
那看守面色泛黑,垂眸回道:“不止是玄鐵,還有布匹、木料、木棉……太多了,好些原料直接斷了,現在漓潇與蕪茔南城的貨物往來,幾乎全斷了。”
漆幽輕一咬牙,不過很快便松開了,注視着人來人往的街道,淡道:“自己出爾反爾也就罷了,那人竟還拉着這麼多人落井下石,也難為他還能做到此等地步,真是好得很呐……”
語氣溫和,卻聽得那看守冒了一身疙瘩。
漆幽背手在後,冷哼一聲,繼續問道:“那人有何條件?”
“交出漓潇與蕪茔一帶……”那看守頓了頓,瞥了一眼漆幽,還是硬着頭皮說下去,“所有的生意。”
“所有的生意?”漆幽低聲念叨着,面上的輕蔑之色一閃而過,“無非是讓他一時得利,那人竟生出了此等野心。想要趁火打劫嗎?那也得看看他有沒有這個命!”
那看守腦袋垂得更低了些,漆幽一甩衣袖,又道:“那人現在在何處?”
“落英酒肆。”
漆幽冷笑一聲,視線朝北邊一眺,重檐之後,有棟小樓高聳于青山河畔,酒香和着起伏的樂聲從小樓中蕩漾而出。
漆幽卻緩緩眯縫起了眼,哼道:“砸漆家生意,還有臉跑到漆家的酒樓喝酒。”
沉默須臾,漆幽側首道:“你,去把人叫過來。”
“何人?”
“……”
落英酒肆,人聲鼎沸,推杯換盞間盡是酒樂飄香。
等漆幽循着指引上了酒肆三樓,來到“雲起”一屋,推門而入,喧嚣聲頓時淡了。他反手關上門,外界的鬧聲悄然一斂。
幽香撲面,燭火搖曳,滿眼的紅羅軟榻,佳肴玉釀,如星散布的綠植恰到好處點綴着這處溫柔鄉。
漆幽卻不動聲色盯着桌後那人,開門見山道:“就是你,觊觎漆家的生意?”
那人鬓角泛銀,身形微腫,正一左一右摟着倆曼妙女子,聞聲望來,把嘴角浪蕩的笑微微一收,盡力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卻是愈發南轅北轍。
那胖子幹脆一笑,說道:“是我。”說着,他又撫袖朝對面的空位一指,“坐下談談?”
見有人來了,他身側那倆女子驚呼一聲,含羞帶怯,埋首依偎不見,卻在暗中朝漆幽瞥來,若有似無,眉目傳情,舉手投足間盡是一股風塵。
漆幽眉心迅速閃過一抹不耐。漆家的地盤,何曾有過此等先例?如今這才過了多久,還真是什麼人都能進來了!
漆幽心下憤憤,面上卻是一笑,回道:“是該好好談談。”
那胖子面露喜色,等了有一陣,也沒等來靠椅的輕響,外面的喧鬧卻是止不住地破門而入,漆幽森冷的聲音也随之落下。
“不過不是跟我談。”
話落,房門被粗暴地踹開了,冷風撲面,轉眼間,便嗡嗡鬧鬧擠滿了一屋子的人。外面的樂聲、交談聲還有推杯換盞聲皆是一斷,無數目光朝此處彙集而來。
“聽到了?你們要找的人就是他。”漆幽注視着一臉木讷和驚恐的胖子,“斷你們财路,害你們數十年心血毀于一旦,甚至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那胖子面色泛白,見勢不妙,本想一跑了之,奈何找上門來的人實在太多,不要說一人一拳了,光是堵就能把他堵死在這兒。
見此陣仗,那倆女子皆是面露驚恐,自知不妙,趁事情還沒鬧大,趕緊麻利起身,俯身踉跄着退下了。
那胖子來不及阻攔,暗罵一聲,無奈地往後退,一身橫肉直哆嗦,絆得椅子“哐當”一聲砸了地,巨大的聲響随着嗡鬧的怒罵聲把他面上的血色沖得一幹二淨。
面前這些人,惡犬一般,眼中迸發着幽森的寒光,朝着他揮爪亂嚎,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
那胖子是真的害怕了,又擡眼瞥了眼漆幽,對面竟是出奇地平靜,看得他更是毛骨悚然。
這漆幽……平日的溫和與蠢笨竟都是裝的?
如今漆對一死,他連裝都不想裝了?
竟是如此?!
隔着嗡鬧的人群,漆幽與那胖子相視一望,輕輕一笑,佯裝無心補充道:“仇人現在就在眼前。”
喧鬧聲止了一瞬,還不待漆幽說完,那群眼迸怒火的商賈便一擁而上,撸袖掄拳、拳打腳踢,哪怕不會武,也揮着王八拳硬上了。
轉眼間,哀嚎、怒罵、驚呼聲齊齊湧來,酒肆的人跑的跑,躲的躲,不過更多的卻是伸長脖子,好奇地想要一窺究竟。
勸架的、好奇的,遠觀也好,加入也罷,反正那“雲起”屋很快就被裡三層外三層地圍堵起來,烏煙瘴氣,水洩不通。
漆幽卻順利出來了。
可他剛跨出落英酒肆的大門,還沒來得及呼吸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氣,腳步卻猛地一滞。
酒肆對面,白牆之下,早已立着兩道身影了,安安靜靜的,也不知在那兒待了多久。
正是蕭無序和白槑。
蕭無序靠在白牆上,面色平靜,看不出是何情緒,與漆幽對視一瞬,便擡眼朝酒肆上層喧鬧處瞥去。而小辮子卻是擰緊了細眉,一臉難以置信地盯着漆幽。
“教訓一下那言而無信之人罷了。”漆幽如此解釋着,凝滞的腳步緩緩往前邁,又在距二人十步遠停下,“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