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神色幾無變化,漆幽也不想多留,朝前路一指,語氣如常道:“鋪子裡還有些事忙,我就先告辭了。”
蕭無序并不多言,突然沒來由道:“五街十巷中心,漆家第三家客棧,生意一向紅火,那主廚忙得昏天黑地,卻嫌工錢少。就在昨日,那廚子趁漆對出事,故意罷工,怠慢了不少貴客。”
“那廚子指明要與你談判,條件不僅是增加工錢,他還想引入自己的人,妄圖蠶食漆家客棧。”
漆幽步子漸緩,聽到最後,身形悄然一滞。
見漆幽緩慢轉了過來,蕭無序微一側首,仍是無甚表情,繼續道:“若談崩了,他将收拾包袱走人,而之前漆家客棧攬下的所有生意也将盡數崩潰。”
漆幽神色幾不可察一凝,注視着白牆下的身影,盡力平靜道:“你想說什麼?”
蕭無序輕輕一笑,也注視着他,回道:“而你,直接打折了他的胳膊。”
漆幽卻并不覺得有什麼,淡道:“那廚子太貪心,落井下石,不該教訓一下嗎?别以為老爹死了,他們就可以為所欲為。”
小辮子細眉又是一擰,面上蒙了層怒意,聲音微提道:“隻是教訓一下嗎?主廚胳膊折了,以後都無法下廚,也沒什麼用了。”
要知道,如今漆家雖然飄搖,但仍是最大的商賈世家,底下的商賈可不敢明着與之較勁兒,就算那主廚頗有價值,這個檔口,自然也無人敢用他。
而沒有利用價值的廚子,想要在漆家勢力遍布之地生存,難如登天。更何況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小辮子一直看着漆幽,神色卻越發陌生,頓了頓,她繼續道:“那廚子被逼無奈,隻得用秘方來換。可你利用完那廚子,竟立馬過河拆橋,把人掃地出門,讓他自生自滅。”
這次漆幽倒真是驚得不輕,顫道:“你們知道……”
畢竟這可不是什麼見得人的光彩事,他自然是在暗中幹,還費力抹去了一切痕迹,可竟還是走漏了風聲,還偏偏讓她們知道了,這也實在是太巧了……
漆幽冷哼一聲,道:“這麼說來,你們在監視我?”不待誰回答,他便憤憤一甩袖,眉宇間染了抹戾氣,“那又如何,都是他咎由自取!”
蕭無序卻是哈哈一笑,接道:“好一個咎由自取!”
見漆幽驚疑地望了過來,蕭無序朝上方的酒肆一指,意味深長一笑,沉聲道:“還有剛才,裡面那人得罪的商賈,讨債人或是仇家,原本沒那麼多吧?”
聽到此,漆幽緊繃的神色終是一裂。
随着酒肆飄蕩而出的喧嚣聲,蕭無序的聲音再次落來:“而那些渾水摸魚之人,都是你尋來的吧?有的沒的全往那人身上扣,還挑不出什麼毛病……厲害,真是厲害。”
話落,酒肆的喧嚣再次席卷而來。
三人相對,皆是無言,周遭彌漫着一種微妙的死寂。
須臾,酒肆上的喧嚣驟然一斂,不過隻消停一瞬,便被一股沖天的嚎呼所淹沒。
驚呼聲、桌椅碰撞聲,碗筷落地聲、推嚷怒罵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亂成一團。
緊接着,一波又一波的人嘴角哆嗦,面色泛白,慌慌張張從酒肆奔逃而出,在街上東奔西蹿,把行人、攤子撞得東倒西歪,又惹來一片叫罵。
而最快飛奔而出的,竟是那胖商賈的讨債人,也不知遇到了什麼,瞧見了什麼,竟讓原本怒火沖天,非要讨個所以然的衆人見鬼般魚貫而出,拼命狂奔,隻恨自己沒多生幾條腿出來。
蕭無序和小辮子相視一望,心底湧出一抹不好的預感。
一片混亂中,酒肆中有小二認出了漆幽,從亂糟糟的人群中擁擠而出,臉色漲紅,撐着膝蓋,又朝身後亂麻的酒肆一指,氣喘籲籲道:“不……不好了……死……死了,那人死了!”
死了?!
能讓那群讨債人放下一切,奪門踉跄而逃的,還能是誰死了?
漆幽輕啧一聲,擺手示意店小二退下,扶額頭疼了一陣,他剛一擡眼便對上了兩道審視的目光,盯得他渾身發毛。
“看……看我做什麼?又不關我的事!”
沉默片刻,蕭無序和小辮子也不多言,徑直走進了漆家酒肆。殘羹傾酒,碎杯翻桌,滿目狼藉。
此事一出,整個酒肆就剩下四類人:不省人事的醉客,醉心詩酒的浪客,忙着收拾殘局渾身哆嗦的店小二,以及好奇着想要一探究竟的圍觀者。
蕭無序二人尋到那雲起屋,推開半掩的房門,燭光刺眼,翻倒在地的佳肴酒釀混合着刺鼻的血腥撲鼻而來。
而在屋子正中,一具屍首映入眼簾。
那胖商賈癱倒在地,衣衫發飾雜亂狼狽,雙目圓睜,一臉難以置信。額上的窟窿鮮血淋淋,觸目驚心,順着越發死白冰冷的面頰四處流淌。
那血水流經衣領、脖頸、口鼻,最後在雪白的毛絨地毯上彙成一攤攤血水,又被七隻手八隻腳這麼一通亂觸瞎踩,血迹斑斑,在燭火中綻放着幽黑的光,極是駭人。
人都跑得差不多了,當時又是一通混亂,要是相互推脫,都不承認,或者都一口咬定是這商賈自己一時情急撞到了什麼,這才一命嗚呼,也是難說。
“一擊斃命。”小辮子擡袖遮住口鼻,滿臉皺巴看不出是嫌棄還是恐懼,“不過這種傷口……”
小辮子被這血腥沖得腦袋泛暈,悄然起身退遠了。她雖沒說完,但蕭無序卻已知曉她的意思。
此傷口不是普通的刀傷劍傷或是磕傷,而是像被捆針硬刺下去,刺成一道道針窟窿,再密密麻麻彙聚成此血窟窿。
可是如此力道,如此的傷口,一個人不可能,幾個人配合也無法在瞬間做到此等地步,何況還是一擊斃命。
眼看着就要是個死無對證的局面,蕭無序突然擡眼,面色陰沉,問漆幽道:“你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