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在東海……

姬璇急問：“渺厄真人在哪裡？！”

是啊，阿諾娜在海底，那渺厄呢？

柳若枝眉頭緊蹙，煩躁地要動手，被冼灼攔了。柳若枝譏诮道：“你不會打算說好話感化她吧。”

“為何要感化？”冼灼淡然道，“因果報應，我無須插手。我不管水族的恩怨，你們也不能。”

第一次見他強勢的一面，柳若枝納罕，這個人不是最好脾氣了嗎？但眼下他不想糾結這個，憋着火：“那你放任她在東海大開殺戒？”

阿諾娜冷眼看他們吵架，置若罔聞。

“若枝，他不是這個意思，”姬璇插到兩人中間，阻止他們四目相對，“聖女可從來沒有說要大開殺戒。”

柳若枝嫌棄道：“别叫我若枝，我們不熟。”

小石榴明白冼灼的意思。如果沒有神樹，無論阿諾娜做什麼都意義了，她不是想去洩憤，她是放棄了自己。

曾經那個明媚的女孩，和現在這個滿身煞氣的孤魂，哪還找得到從前的影子。

阿諾娜以為帶回聖物，神樹就會回來，但是神樹抛棄了水族，被抛棄的阿諾娜，已經一無所有了，即便複仇，都隻有虛無。

她孤獨地守望死去的神樹，既沒有殺意，也沒有生氣。僅僅這麼短暫的時間裡，阿諾娜連憤怒都放棄了，下一個放棄的，就是她自己。

小石榴輕聲對阿諾娜說：“你是不是，早就決定了，你要把自己關在這片海底。你想淹沒東海的浮島是嗎？你要淹沒它們，然後永遠沉睡。”

阿諾娜已經失去了戰鬥的欲望。她渾渾噩噩地注意到跟她說話的樹妖，因為是樹妖，所以她願意對小石榴多幾分仁慈。這個小樹妖在說什麼，為什麼表現一副很了解她的樣子，明明什麼都不知道。

“最後再給你們機會，滾吧。”她心如死灰地蹲到神樹邊，做出依靠的動作。但她清楚，她再也不能真切地接觸神樹了。

“我不會幹涉你的決定，隻要不牽累無辜，你的任何選擇是自由的。”

阿諾娜聽得見冼灼的聲音，但無意去理解他的話。現在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了，這個對她抱有善意的陌生人，在他接好她的屍身時，她就無力去戰鬥了。

百年前，是一夥陌生人毀了她的家園與信仰，百年後，是陌生人善待她的屍身。阿諾娜有時候想，若是人類沒有那麼多貪欲該多好，放過她們與世無争的族人，該多好。

要是沒有他們觊觎聖物，阿諾娜還在神樹裡，或許肉身已經死亡，但她的魂魄一定很幸福。

但是現在的阿諾娜，無法對任何外人抱有善意。她最後惡意地想，希望這片東海，都和她一起長眠。

“外族人，渺厄會繼承我的意志，永遠為死去的水族複仇，而我的長眠，東海的生靈會為我哀鳴。”最後一次，她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平靜又癫狂。

“無論你們做什麼，都改變不了，即便毀滅我。”

姬璇暗道“糟了”，阿諾娜的意圖是淹沒東海的島嶼！

“必須快點把島上的人送走！”

他迅速畫下傳送法陣，柳若枝第一個離開，在冼灼帶小石榴跳法陣時，她蓦然掙開冼灼，笑道：“小道士，你待會來接我吧！”

冼灼怔愣，片刻後留下一句話：“記得叫我。”

小石榴不想這樣就走，識海裡的浮光還沒有消失，讓阿諾娜就這麼長眠，她就要一輩子活在别人的情感下了。

“樹妖，接着！”

一顆火紅的珠子落在小石榴手心，是羲儀。他不知道做什麼妖。留下顆珠子就沒影了，小石榴百思不得其解這顆珠子幹什麼的。

狐狸虛僞道：“我真放心不下你，我去上面等你。”

小石榴一把薅住它尾巴，木然道：“你留下，陪我。”

真是的，都走了就真的絲毫不擔心她嗎？

阿諾娜閉上眼睛，根本不理會她。

小石榴沒好氣地坐到她旁邊，她居然還嫌棄地挪了挪。

小石榴搖動狐狸尾巴，示意它變小。她開始沒話找話：“呐，我說過了，有了仙丹也沒用，神樹死了。”

阿諾娜兇惡瞪她，殺氣騰騰，“我現在也可以讓你死。”

“你又殺不死我。”這點她完全不怕。

“喂，阿諾娜，”她悠悠地甩起了狐狸尾巴玩，回憶那些記憶，“我見過你的，還有你的族人，神樹。”

“騙人。”阿諾娜反駁，但因為說到族人和神樹，她的神情也柔和下來。

小石榴一滞，随後大聲道：“我才不說謊！”

“真的，我看見神樹冒出海面的時候，才那樣大，但很快很快，它就遮天蔽日了，後來，大到占據整座島。然後，它結果了，果子成熟後裂開成兩半，掉在路過的你的掌心，化作兩顆仙丹。你被選作聖女，住進了神樹裡，而你的族人，回到了海裡。”

阿諾娜怔愣，仿佛真的看見了那麼遙遠的畫面，那時長輩牽着她的手，告訴她神樹的意義，後來阿姊帶着她坐在樹梢，囑咐她記下不可遺忘的秘術，再後來，就是神樹裡暗無天日的歲月。

即便看不見，她也不孤獨。島上的小孩喜歡攀爬神樹，他們的歡聲笑語，安諾娜聽得清清楚楚，在他們說得盡興時，阿諾娜也會在心底參與他們的話題。

沒有了日夜的概念，她的每一天都是美夢。

她想着想着，透明的身體愈加透明。她還記得那些美好，但舊時記憶裡，已經看不清他們的臉，像是蒙上了一層灰。

海底開始動蕩，小石榴耳邊聽到了空靈的鳴叫，是海裡動物的聲音。

族長白發蒼蒼，阿姊長發飄飄，男孩們不喜歡穿上衣，女孩兒會編各種漂亮的項鍊。然後呢？族長的皺紋是如何長，阿姊的青絲有沒有及腳踝，那些孩子現在多大了？

阿諾娜全部記不清了。

晃動的幅度更大了，小石榴機會要抱着神樹才不至于倒下。狐狸變下了有些吃虧，隻能縮在小石榴的懷裡。它顫巍巍的：“嗚哇~我們快走吧！”

這裡都這般晃，海面可能晃得更厲害。小石榴隻能在心底祝福冼灼他們動作快些。

“阿諾娜，說故事的時候……”不要太激動。

阿諾娜的身體幾乎完全透明，隻能看見半個身子！

小石榴咽下沒說完的話，進入識海，希望最後的舉動，能夠有些意義。如果那也沒用，小石榴隻能認命了。

她找到那片藍色的浮光。

輕柔地把它捧到手心，“那些記憶，是你的吧。”

讓她看到記憶的人，不是阿諾娜，而是神樹。小石榴不知道是神樹記錄的記憶，還是因為阿諾娜住在神樹裡留下了記憶。

浮光在她的掌心發出幽幽藍光，閃閃爍爍，又像嗚咽。

“阿諾娜，你想不想回到神樹體内？”

她冷不丁地問，阿諾娜差點以為聽錯了，愣愣地看着小石榴。小石榴不耐煩道：“你要不要回到神樹體内，就算是長眠，這種方式更容易讓你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