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不知道，你是這次唯一的生機。”
不，他在說什麼瘋話？歲禧想起以前聽的評書，一個平平無奇的少年，某一天獲得一把神劍，身陷各種事故，邂逅多種怪人，某一天，白胡子老頭告訴他：“你手持黃金神劍，是命定的救世之人，為了天下蒼生，一定要斬殺邪魔，以身鎮惡。”
然後少年就死了——雖然故事的最後大概率會複活。
現在，阙驚就是那個白胡子老頭，但歲禧不想當救世主。
她用看病人的眼神看阙驚：“倒也不必如此編故事，我沒想殺你。”話本中的天命英雄，從少時起就與凡人格格不入，他們或是有離奇的身世，或是背負血海深仇，亦或者具備詭異的特征。但她隻是一棵石榴樹，自認沒有奉獻的精神。
“……大多數時候人都是不願意接受殘酷的真相。”阙驚悲憫地看着她，好像她馬上就要以身合道，身死道消。
“呸！小道士，我們不要聽他胡說八道。”她想要拉着冼灼遠離阙驚，免得被傳染。但當他觸碰到他的手腕時，才發現他的身體冰冷得仿佛泡在寒潭中。
她被這低溫吓了一跳，連忙檢查他的狀态：“好冰，不會是因為強行蘇醒神志導緻元神出問題了吧？”
冼灼僵站在那裡，思緒放得很遠，在他有些失焦的瞳孔中，好像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他血色全無，氣息冰冷，就像一縷孤魂随時會消散。
“小道士？小道士！”
他忽然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整個人圈入懷中，更是将她的頭死死壓在胸前。歲禧還沒回過神，小道士這麼想念她的嗎？她想說話，但剛有動作，就被他更加用力地箍緊，她意識到，小道士可能隻是想這麼抱着她。她就安安靜靜地讓他抱着，她眨眨眼，眼睫在他的衣襟上掃了掃。
在歲禧看不見的地方，這位獲賜“蘊慈”道号，潤澤萬物，德合無疆的道人，在看向阙驚時，臉上是一片無情無欲之漠然。在他垂下的一隻手，隻要伸手就能夠到歲禧手中的木劍。
那把看似平平無奇的木劍，在他的手中，甚至能劈海裂山。僅僅需要一劍，就能将面前這個身負天道氣息的代理者徹底湮滅，即便是神魂也能拘下。
然而這裡是凡塵界。
阙驚不由得搖搖頭，樹妖并不了解她的戀人，那青年的真正面目遠不如她以為地那般溫和無害。至少在方才，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一股殺意，而在對方權衡過後，那股淺淡的殺意就仿若不存在般消失。
真危險呐，誰說愛人者不殺人。
“如果想要殺我，勸你收了那份心思。且不說現在的你能有幾成實力，單單在凡塵界動用殺招，你的那縷元神經不住劈。”
在二人對望了短暫時間裡，雙方心中均在衡量代價。
——殺，不殺。
風雨如驟，卷簾窺容。籠罩在這片土地的烏雲黑壓壓地一片，有摧城破土之勢。在那高天之上，至高無上的存在在天穹中點燃一點火花，稍有不順，便降下雷霆之怒。
“小石榴，還記得我送給你的那枚珠子嗎，将他捆起來，關進去。”最終是冼灼打破僵局，他撫摸她的長發，她的頭發長長了太多，不知道他現在還能不能将它們梳攏起來。
“是天寰的鑰匙？”
“對，守境者擅離職守，當然得交由天寰主發落。”
“真卑鄙。”阙驚牙咬切齒。
“進去吧你。”歲禧殘忍地将他收入珠子中，并單方面地屏蔽他的謾罵。
冼灼悶哼一聲，他本就是一縷微弱的元神，強迫意識蘇醒已經花費他全部的心力。現在總算是支撐不住，眼見着就要往前倒，歲禧眼疾手快地抱住他。
他的下巴撐在她的肩上，眼睛半阖，吃力地說：“小石榴，要小心，那個人……不對勁，他……與天道有關。”
她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後背，緩慢而輕柔，如同哄人入睡的溫柔：“放心吧，在我們重逢之前，我不會讓自己陷入任何危險之中。”
“……不要陷入我執，不要被過往困擾，也不要……被我困住。”
“嗯嗯，我沒有困擾哦。”
他的眼皮撐不住地往下合，隻要他稍微松懈，就會陷入長久的沉眠。那或許是一場很久很久，又或者轉瞬即逝的等待，但在此之前，他還想再看她一眼。
“……小石榴，我很想你……”
“嗯，我知道。”他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慢慢的，那聲音便如夢呓。但歲禧知道，此時的小道士一定用那最缱绻的微笑表達着思念——正如她一般。
“我不會忘記……小石榴，我不會忘記……”
她托住他的後腦勺，他們額頭相抵，閉目淺笑：“我知道的，睡吧，小道士，正因我們都期待着重逢，所以等待就不再可怕。睡吧，下一次睜眼，我會給你一個擁抱的。”
他安心地倒在她身上，意識陷入深深的沉眠。在徹底合上眼睛之前，他看到的最後的景色，是她舒展的笑顔，純淨俏麗，一如初見。
“……”
她将他安置好，在祝無虞身上套了層保護罩，随即她眼中溫情如迅潮退卻，妖力刹那間暴漲，妖紋從眼角爬出，若隐若現。手中木劍直直橫切，一劍劈開障眼法——
本該被關進天寰的人正笑語吟吟地望着她。
“阙驚，從現在起，我問，你答——”木劍停在他頸邊，劍上肆虐的妖氣随時随地準備撕扯他的血肉，“将你那番妄言，細細說來。”
“唉，你真是個表裡不一的壞妖怪，他在時，你怎不這麼胡攪蠻纏尖酸刻薄？怕他看見你的真容嫌棄你？诶呀，那隻能說你真心錯付。”他捏住劍尖小心翼翼地将這危險玩意挪開，隻是剛往外推那麼微毫，妖力凝聚的刃便割破他的指尖。
他乖乖不動。
“起初我沒想過你的動機，隻以為你是天生壞種所以算計得我。你故意誘使我打開那扇門，為了就是讓我遺忘過去——為什麼？我不記得我與你有過深仇大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