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的燈火朦胧地輕撫過繼國緣一的側臉,沉靜如水的面容驟然點亮,正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仿若亘古不變的神祇或是佛子。
其實開春便過了十六歲的少年身量初長成,背脊已經很是開闊。
雖然規矩站那裡任由她摸腦袋的樣子似乎還和當年的孩童一樣,但到底是已經長大了。
想到這裡,白鳥覺心中平白生出幾分怅然來。
這些年繼國緣一和她四處遊曆,遇見危急狀況時也會果斷地拔刀殺鬼。
他們一起走過很多地方,練劍、殺鬼、乃至體悟修行。
但白鳥覺早便沒什麼東西可教他的了。
無論是劍術還是其它,繼國緣一都已經走出了那條屬于自己的路;就更别提什麼照顧或是撫養,不知道從何日起便自動包攬了全部雜務的他也早已能熟練照料好自己乃至身邊的人了。
似乎在白鳥覺還來不及察覺的時候,繼國緣一就如同她期望中一般,好好地長大了。
這讓白鳥覺有些慚愧又甚是欣慰。
而作為一位稱職的監護人、信任孩子的好家長和實行放養政策的老母親,白鳥覺自認為自己已經圓滿完成了這份光榮使命。
她知道,接下來她便應該催促新長成的雛鷹出巢,振翅飛向屬于他的天空。
“緣一将來想做些什麼呢?”
白鳥覺不由得溫和下神色,在灼灼輝耀着的燈火中回望向她的孩子:“找個地方娶妻生子?安穩勞作?開家小店?醫館?還是别的什麼?”
見少年不答話,她就又笑着調侃:“别是說你要加入鬼殺隊什麼吧?我可太了解咱家緣一了,這打打殺殺的血呼啦的活計還是交給我來幹吧。”
她的語調輕快上揚。
白鳥覺從沒将加入鬼殺隊這件事納入名叫繼國緣一的少年會選擇的未來規劃裡面。
雖然因為她的原因,繼國緣一這些年依舊同鬼殺隊中以某隻大紅貓頭鷹為首的隊員們保持了相當良好的訓練關系,成年後進入鬼殺隊似乎更是順理成章;
但白鳥覺心中清楚,這個善良柔軟的孩子自始至終對鬼物都沒有超越理智的仇恨與憤怒。
繼國緣一無疑極其厭惡殘害生命的惡鬼。
然而要說為這份工作執着奉獻一生?那似乎還談不上。
而且哪怕單純出于家長的私心來講,白鳥覺當然更希望繼國緣一能夠遠離紛争、平安順遂地過完他的一生。
··
未來想做些什麼…嗎?
多年前的字句一瞬間劃過腦海,
「我要成為這世上第一的武士!」
那是某次在對練中有了長足進步的兄長岩勝意氣風發地說出的願望。
「那我便成為這世上第二的武士吧。」他那時說,但卻至今仍無法理解在說完這話後,兄長臉上複雜的神色。
但他其實隻是想和兄長在一起而已。
無論是一起玩耍還是練劍,無論去做些什麼,隻要能和親人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一直一直。
房屋不用很大,屋舍也用不着多麼華美。
展開的被褥鋪在榻榻米上能離得很近,睜開眼就能看見,閉上眼仍能聽到。
繼國緣一的目光在白鳥覺的注視下微微移開一瞬,末了又很快回到她的臉上。
見女人依舊笑眯眯地執着等着他回答,繼國緣一無意識地微微蹙起了眉梢,半晌有些苦惱地擡起眼眸,忽然道:
“我不會醫術,體貼不足、也難于經營。”
所以無論是醫館、娶妻或是小店,都不要。
白鳥覺卻自以為理解到了繼國緣一的腦回路,連忙解釋道:“不是說一定要緣一讓你開家醫館什麼的,是說你長大了可以自立了。”
她拍拍他的肩:“你看,隔壁這個年紀的煉獄真壽郎都馬上要結婚了、伊藤當主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咳總之,我幹殺鬼這門活計有我自己的原因,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緣一你大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
繼國緣一恍然,他想做的事……
“我會一直跟着你的。”
我想一直跟着你。
白鳥覺卻似乎是誤會了什麼,皺着眉頭苦惱地道:“是想和我一起殺鬼嗎?還是還沒想好要幹什麼?”
見他不答話她便又歎了口氣,“哎算了,那就再等幾年吧。指不定遇見個喜歡的姑娘就開竅了。唉,性子太淡也不成……”
女人又嘟囔了些聽不清的字句,但繼國緣一隻是注視着她微笑。
畢竟,此心安處便是吾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