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棘心裡一沉。
看來這便是死亡了,他聽到了那個人的祈求,在她被恐懼吞沒之時來到她的身邊,然後,成為她的救贖。
若是這樣,瓦萊麗小姐會成為瘟疫騎士,便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他,是死亡?“
白棘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沉聲問道。
馬車上的瓦萊麗小姐從回憶裡猛然醒過來,她眯眼看着靠近的白棘,挑了挑眉,不在意地輕笑一聲。
“你确是有膽色之人,如今你已病入膏肓,我隻需稍稍給你一點助力,你便會承受萬般痛苦而死去。“
瓦萊麗小姐右手隻輕輕一擡,白棘依然是警惕着,隻雙眼餘光掃了掃四周,便看見那些萦繞着的瘴氣,又變得濃郁了許多,渾身的不适與無力之感亦開始侵蝕她的意志。
她一時有些承受不住,身體輕微晃動了一下,終還是咬緊牙關穩住身形,依然站穩了身子擡頭重新看向瘟疫騎士,眼神毫不退縮。
那一晃身卻未逃過瓦萊麗小姐的眼睛,她早已将白棘的狼狽看在眼裡,卻并未忘形。那雙褐色眼眸裡仍是悲天憫人之色,她深深看向那以人類之軀擋在馬車前的女子,眼裡是複雜的神色。
“他曾對我說,人類在死亡面前,永遠無法克制來自本能的恐懼。所以隻有他聽到了我的呼喊,所以他明白我的渴望,所以,我赢得了他的信任和那個冠冕。“
“因着這絕無法被擺脫的恐懼,死亡,就永不會被戰勝。“
“所以,你會怎麼選呢?被殺戮之心腐蝕着的可憐之人?“
女子的聲音輕緩,似隻是閑談一般波瀾不驚地微微道出,卻仿佛一記重錘擊打在白棘心上。
她知道。
她知道自己如今正被那戒指所詛咒,她知道自己每用一次那力量,便多一分喪失理智的可能,她甚至還知道,自己現在正極力壓制着那升騰起來的嗜血之意,可這副人類的身體,已經快要承受不住了。
瓦萊麗小姐雙手再一揮,那濃霧便蓦地升騰起來,隻一瞬間,墨黑如綢的瘴氣便已将整個山谷迅速吞噬,白棘幾人陷在霧中竟覺呼吸困難。
那邪霧把人與人全部分割開來,白棘已經看不清同伴的方向,隻能看到濃霧之中,馬車前那一盞詭異亮着的昏黃油燈。
她心裡一驚,手上迅速握緊武士刀,屏息着不讓更多瘴氣鑽進自己的呼吸道,可随着瘴氣越來越濃,她的身體亦是逐漸變得無力,意識又開始模糊,她再次狠了狠心咬向舌尖,鑽心的痛才讓她清醒了一些。
意識剛稍稍恢複,她便感覺側後方一陣疾風夾雜着濃厚的腥膩之氣,裹着冰冷的瘴氣,朝着她猛撲過來。
她來不及做出戰鬥姿态,隻得憑着本能側身堪堪躲開,可身體卻似乎被那瘴氣侵蝕得更加嚴重,半邊已經開始麻木,躲開的動作稍慢了些,右邊手臂連着右肩的位置,便是被那瘴氣中的詭魅身影重重劃了一道。
那東西似是用極其鋒利的刃傷到她,剛剛被劃到的地方幾層防護服瞬間便被割破,連着皮肉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沿着手臂的位置蔓延到肩部,新鮮的血瞬間便順着那傷口湧出來,染紅了她的半邊肩膀。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白棘顧不得多想,隻覺又一道裹着腥氣的勁風沖着她的面門直撲過來,幸而剛才那道傷口極深,劇烈的疼痛刺激得她清醒了許多,她警覺地憑本能以手中的武士刀擋住直沖過來的攻擊,瘴氣裡卻仍是看不到對方為何物,隻感覺兩處堅硬如鐵的力道直直撞在武士刀上,發出一陣清晰的撞擊聲。
她身上動作不停,就地一滾避開對面接踵而來的第二次攻擊,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巨大的鐮刀狀物體就那樣擦着她的左半身,堪堪落在她旁邊。
這次終于看清了,白棘迅速餘光一瞥,那鐮刀狀的物體似乎刀尖陷了一些在身旁的泥地裡,一時竟拔不出來,那是一副枯骨狀的東西,末端像是連着什麼,卻隐在瘴氣之中讓人看不清。
就是現在!
白棘抓緊這機會一躍起身,憑着感覺便朝着面前舉刀砍去。
對面隻一聲尖叫,不像人類也不像任何生物,然後便是一股濃稠的血液噴湧出來,劃過這濃霧在地上留下一灘深紅近黑色的血迹。接着,白棘隻聽見一聲轟然倒地的響動,她上前一步,手上的武士刀随手一劃将瘴氣驅散了些,便看見了那地上倒着的生物。
那……究竟是何物?
白棘來不及細看,隻匆匆打眼掃過那個倒在地上的怪物。
那是一具不成形狀的人類軀體,皮膚早已變得烏青,身體上充斥着膿瘡,似是被瘟疫感染而死去多時。可本該是人類雙臂的位置,卻長着一副巨大的前螯。那兩個如同蟲類般的螯已經褪去血肉成了白骨,鋒利的切面上還殘留着鮮紅的血液,尖端處陷在泥地裡,正是剛才攻擊白棘的刀鋒狀物體,如今自根部砍斷,與那人類身體分離開來。
而這怪物的頭部也已經被砍斷,連同身體倒在地上,頭顱之上的雙眼如同兩灣深深的黑色潭水,無力地垂死掙紮着,不甘地盯着白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