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棘隻感覺虛空中突兀地張開了一雙眼,直直地凝視着她,像是要将她的皮肉全部剝開,整個人的内部,從裸露的大腦到靈魂最深處的不堪,全部攤開呈現。
她的第一反應是想要逃開,想要将自己掩藏起來,掩藏在一副皮囊之下。
可她強忍着,任由那似乎早已存于天地之間幾萬年的目光就這樣将自己從裡到外審視一番,任由自己體内哪怕最微小的秘密,都全部坦然地呈現在祂的面前。
祂要她全部的坦誠。
那也是人類一生最為畏懼的時刻,渺小的人類卻有如此多的秘密,藏在心裡,藏在靈魂的縫隙裡,藏在這具身體的每一塊血肉裡。
可她知道,自己必須要克服這種畏懼,她在祂的面前本就是一覽無遺的,她的所有小心思,所有不堪的過往,所有無法面對的自我,将要在最後的時刻,全部接受審判。
然後,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那一片混沌之中,白棘看到了。
先是那雙幽藍色的,沒有雙瞳的眼睛。
然後,一個東西緩緩浮現在白棘面前的黑暗中。
白棘睜大雙眼,待看清那個東西時,她一時間難以掩飾内心的震動,竟被驚得稍後退了一步。
那是一個巨大的,漂浮在半空中的大腦。
是的,隻一個大腦,就這樣裸露着,沒有任何皮膚或骨骼遮擋着,白棘甚至能夠清楚看到覆蓋在大腦表面上的那一層薄膜,清晰可見的溝壑,還有覆蓋在那些縱橫交錯的溝壑之上的,微微跳動着的毛細血管狀的東西。
圍繞着那個裸露在虛空中的大腦,周圍分布着無數個打開的門,從外往門内看,依稀能夠看出不同的影像。
有的是遠古時期原始人狩獵的景象,有的是中世紀裝束的人們走在泥濘的街上,甚至還有些她未曾見過的,似是極具未來科技感的景象。
一些或粗或細的,像是血管狀的通道從那大腦生長出來,與一扇扇門連接着,白棘甚至能夠看清那些血管似乎全部都在運作着,像是通過它們向那些過去與未來的片段裡傳輸着什麼。
那就是死亡嗎?
她甚至不需要開口說話,那懸浮在半空中的大腦就像是能夠讀出她的想法般,從虛空中傳來一個聲音回答了她的疑問。
“你無需驚訝。“
“你的所見,皆是你内心所想所認知,隻是或許就連你自己,都未必知道罷了。”
“我無處不在,我沒有形态,不被定義,過去,當下,未來,我存在于每一個時空裡,每一條……時間線裡。我掌管着時間的秘密,在這裡,在無數條時間線中,洞悉每一個人類的命運,決定每一個王朝的興盛覆滅。“
白棘心中一驚,似乎想到了什麼。
如他們所推測那般,死亡之所以不能被戰勝,是因為人類無法掌握時間的秘密,在那一條恒定的曆史裡,人類像是在參演着一步早已被安排好的戲劇,他們按照既定的軌迹走着,按部就班,無法改變。
他們永遠無法逃脫生老病死的命運,而最終的死亡,便意味着這出戲的終結,那時人類的生命就凝滞了,時間終結在一片混沌之中。
就像……現在這樣。
自己如今身處這片混沌之中,身體感知不到任何痛苦,就像沒有了雙眼,沒有了聲音,就連那一雙眼睛和那個大腦,似乎都不是自己真實看到的,反而像是直接出現在她腦海中的畫面。
可是,為何在這一片終結的幽邃裡,她能夠看到那連接着時間片段的終點?
她忽地擡頭看向那數不清的,連接着大腦與那些門的血管。
門裡那些自遠古到未來的畫面,難道是無數個真實存在的瞬間?
無數個正在發生的瞬間,代表着一個人正在經曆的事。
若每一扇門代表着一個人,那這些過去的,當下的,未來的瞬間,就代表着一個這個人所處的時代,從過去到未來。
她再仔細看就發現,每一扇門似乎并不是随意分布,它們全部都是按照某種既定的規則,被連成了無數不同的……線。
每一條線上的門,都有着從洪荒亘古到未來的完整畫面,而每一條線上的門裡,卻發生着不同的事。
那就是……時間線。
“你很聰明……但是,還不夠聰明。“
“時間并不隻是一條長河,在無數個曆史的重大節點裡,你們……或者說一切,都會有另一種全新的可能。“
“你們人類總想要尋找時間的秘密,或許可以吧,比如……那一天。“
“從那一天起,人類,不再懼怕死亡。“
那聲音似乎陷入了某些回憶裡,不再繼續說話,白棘也任由祂沉默着,腦海中快速思考着祂剛才說的話。
時間的秘密,到底是什麼?
她似乎從眼前的這些畫面裡,能夠窺見一二。
若是時間并不是像如今的人類所理解的一條長河,如果時間還有另一種全新的可能,那麼,整個世界會是什麼樣子?
時間不隻是一條長河,也就是說,人類的曆史并不隻有一條既定的路線,那麼,就會有第二種可能,第三種可能……無數種可能。
無數條時間線。
那就意味着,自己身處的曆史,過去,現在和未來,隻是無數時間線中的某一條。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那無數條連接着虛空大腦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