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打一耙的事情,江泠自然不認。
“回大人,我本是酒樓後廚打雜,這狂徒和他的弟兄們見了我就飛撲上來,草民若不自保,今日怕是有難!”
“你與他從前可有恩怨?”
“并無恩怨,”江泠字字有聲,“這些個潑皮無賴都是賒賬的慣犯,掌櫃的讓他們在後廚幫忙以抵消銀錢,可他們成日偷懶,更是惹出許多禍端。”
“我呸!”
大漢漲着臉辯駁,“你這婆娘睜眼胡說!倒是我這手臂,才是真真切切的斷了一根!官老爺,您要為小的做主啊!”
江泠咬着牙,不吭聲。
她沒有證據,自揮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會面臨現在這個狀況。
可若按流程,應該先詢問其餘證人,而不是隻憑一面之詞就定罪。
再看這官老爺。
尋常縣令月俸不過五兩銀子,而這位老爺不僅吃得油光滿面,家中還頻頻送進新人,一度是春闱前各大酒樓的飯後談資。
江泠還在忖度,一旁的官差忽然遞上封信,縣令接過,表情從不屑轉為惶恐,再看江泠,語調赫然拔高了幾個度:
“罪民江氏,妖言惑衆在先,蓄意傷人在後,按我朝律法,即刻當斬!”
“大人!”江泠不可置信地擡頭。
天子腳下辦事,這縣令竟毫不避諱地作假!
“大人,草民斷他手臂實為自保,最不濟也應當是流放之刑!您怎能不顧王法,輕易便判我死罪!”
“不顧王法?”縣令又拍驚堂木,接而怒視江泠,“你一介女流,抛頭露面強悍傷人本就犯了敬慎之罪,遊街示衆都不為過!”
“敬慎之罪從未出現于我朝律法中!您怎能把它當準則壓迫百姓!”
“大膽刁民!來人啊,上夾闆!”
官差拿了刑具,江泠死死盯着那兩塊物什,本應翠綠的竹片竟是玄色,滲出陰森的死氣。
待走近才發現,竹闆夾指的邊緣被削得極其鋒利,若再加人力拉馳,怕是要生生折斷手指!
生死關頭,豈能任人宰割?
江泠拔下發簪,跪着爬向縣令,小厮也被她帶得踉跄。她掙紮着揮動手臂,隻聽峥的一聲,簪子如流星劃過,直插入高台上“正大光明”的牌匾。
“你、你……!”
縣令對上那目眦欲裂的樣子竟也被震懾住了,窩囊地縮在桌角:“快,快把這瘋婦關入大牢!”
“慢。”
掙脫小厮花了十成十的力氣,江泠此時再也沒餘力反抗,耳邊忽然傳來冷峻的男音。說來好笑,她先前解釋諸多前因,竟沒有此刻的一個“慢”字奏效。
重新支配身體,江泠掙紮着仰頭,隻看見男人玄色的衣袍和描金的繡紋。
“大人,您來了。”
縣令一改先前的态度,躬身作揖,男人看向神情躲閃的大漢,隻道:
“此乃大理寺通緝要犯,竟不想藏于市井間。”
“這……”
縣令目光落在桌角的信件,面露為難,男人随即從懷中抽出畫像扔在一側,紙張飄飄然落地,與大漢足有九分相似。
“至于這女子口中的朱砂血……”
“不過前朝野史。”
這位大人品級略高,手底下的人辦事也麻利。幾人将流子押入衙門,江雪寒為其讓道,狼狽地把頭發别在耳後,可那位大人的眼光忽的又飄到自己身上。
“你,跟我走一趟。”他說。
走一趟,也就是回到後廚。
兩人站在門外,身側是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殘骸,菜葉子攪和着碗碟碎片掩埋在廢墟中,落日晃出銀色的冷輝,正是上午她拿着防身的鈍刀子。
“無論何時,兇器需為證物帶入朝堂,而後才可定罪。”
男人說時轉身,餘晖在臉上覆出一半陰面,江泠盯着那睫毛投下的陰影,忽然想起大漢白日裡說的那番言論。
漂亮的女人不靠真本事吃飯,男人又如何?
江泠心中不屑,後退一步,隻是恭敬道:
“大人不愧為大理寺少卿,隻憑一眼就能識得犯人相貌,又恰好趕在行刑前将草民救下。”
“你怎知我身份?”
“草民略微識得幾個字。”
男人一怔,随即反應過來,指節在腰牌上扣出一聲悶響。
“魏銘,魏大人。”江泠見他不惱,便知他與那位酒色财氣的縣令不同,索性今天這條命是撿回來的,有些話不妨明說。
“我乃平頭百姓,怎知官府辦案的流程?大人在此,以高高在上的,後來人的姿态評論過去之事,實在欠妥。”
幾名大漢為大理寺要犯,官家追查不力,任其混入酒樓,害她險些丢命,又在她即将入獄之時抓捕歸案,未免太過湊巧。
此中原因或許複雜,可江泠難以接受,為什麼她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卷入風波中?
她明明已經抓住了救命稻草,而上天總是玩笑地将她一再推遠,好像多年的妥協與努力都如鴻毛般渺小。
那根素銀簪子還插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上,此刻江泠披頭散發,又因哭嚎而顯得格外可憐。魏銘站在房梁下細細看了她紅腫的嘴角,方才得知先前那番贊許實是内涵他辦事不力,這才平白添了許多委屈。
魏銘琢磨了一陣,倒是啞言,隻得按照聖人的話術開口。
“那方縣令原要逼你為妾,隻是信中言語威脅,讓他随便找個由頭講你定罪。”
江泠心中一顫。
“草民不知,何時得罪了京中大人。”
“貞武二年科考連中三元。”
魏銘淡淡道:
“江雪寒,你若還想活命,就不該蹚京城這攤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