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以容定定地望着眼前人,眨了眨眼,兩朵紅暈迅速漫上臉頰。她偏過頭,聲音扭捏:
“相公,我原看不出,你竟有這般癖好。”
江雪寒:?
床那頭眼波含春,惹得江雪寒嘶了一聲。
其實很好解釋的。
她與江向天雖不是雙生胎,可容貌,身段,都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從前她還替他上過幾次私塾,連教書的秀才都分不清楚。
就更别提沒見過幾次面的秋以容了。
秋以容還側坐在床,一雙眼睛時不時偷瞄她順滑的脖子,江雪寒輕咳一聲,軟着聲音說:
“秋小姐,我是江向……江泠的長姐。”
“長姐?”
聽到這話,秋以容才又擡頭,細細地打量。
好像是不一樣。
她的夫君江泠,今年一十有八,周身洋溢着初春新雨後的清新,雖中狀元,可談吐純粹,遠遠瞧着隻當是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而眼前的女子給人感覺決然不同。眼神不比她相公,看人時總蒙了一層春色,而是漆黑的,銳利的審視。雖不易察覺,可那股安靜,乃至沉重的氣勢就和他割席。
秋以容心中懊惱,她真是眼拙了,這完全就是兩個不容混淆的人。
“江泠是相府的人,那我自然也要叫你一聲……”
“長姐”二字還未說出口,江雪寒迅速打斷了她:
“這門婚事不能成。”
秋以容怔住,“為何?”
江雪寒歎氣。
果真是個不知情的。
秋以容名冠京城,按常理早該識破江向天并非真才實學,如今卻一門心思嫁他,其中緣由,隻怕是她的父親,當朝宰相,編織了足以困住一生的大網。
真相總是殘忍的。
秋以容未施粉黛,原本清透的臉瞬間變得煞白,她怔着眼,又穿着喜服,一白一紅交映,讓人覺得突兀又詭異。
啪!
二人沉默之際,木門被一股力撞開,躁動的暖風吹得喜燭焰火搖曳。
廳外的應酬結束了。
魏銘一手拎着江向天的領口,一手用佩劍把房門推上,他堪堪往前一推,江向天就猶如爛泥一般撲倒在圓桌。
他隻是站不穩,神智倒還清明,見秋以容白着臉,剛想詢問緣由,然而目光一轉,就見江雪寒在她身後。
“阿、阿姐?”江向天揉了揉眼睛,驚異道,“你怎麼會在這?”
聲音,語氣都和從前一樣。
江雪寒上前,彎腰,眼神冰冷的俯視。看她的好弟弟喝得臉頰通紅,她又湊近了些,對上他水汽蒙蒙的眼睛,從前那段還算美好的回憶就不可抑制地噴湧。
然而回憶越多,占據了所有思緒,她就越覺得惡心。
“為什麼要代替我?”江雪寒輕輕的問。
事到如今,江雪寒仍對弟弟抱有憐惜之情。哪怕他說是被脅迫的,或一時鬼迷心竅,她或許都會說服自己,暫且原諒他幹下的蠢事。
然而江向天暈乎乎地說:
“阿姐,從前你不喜歡江泠這個名字,覺得草率。現在,它歸我了,你應該感到高興呀。”
江向天說完,暈暈乎乎地撐起身,眼神澄澈,像兒時玩鬧那般,撒嬌地,想握住江雪寒的手。
江雪寒後退一步,壓下那股想打他耳光的欲望,然而眼前勁風呼過,江向天偏過頭,隻聽啪的一聲,臉頰瞬間紅了一片。
秋以容的紅蓋頭已經飄落在地,頭上華麗的珠翠顫着奪目的光暈,她揚着手,語句冰冷:
“說,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江向天。”
江向天低低地說。
“好,好的很。”秋以容冷笑,眼神在他與江雪寒之間來回掃視,“我的丈夫,千不該萬不該是個占用長姐名次的卑劣之人!今日禮成尚且顧及我爹的顔面,等日後選個黃道兇日,你我趁早和了罷!”
翌日,京城各個街巷都傳了個風流趣事。
相傳相府千金成婚第一夜,那狀元郎五花大綁,憑空被扔進書房,而桌上的紅棗花生等吉祥物什,以及和那方驗身的白帕子通通被一場大火燒了個幹淨。
女子彪悍本容易惹人閑話,可狀元既是入贅,秋以容更是當朝宰相的掌上明珠,從小千嬌萬寵,百姓也就見怪不怪了。
幾日後,醉花樓後廚,切菜小妹難得有空,扒在門口聽得津津有味。
泠姐兒不愧與狀元郎同名,前幾日晚上被某大人物召見不說,又被魏大人接走,此後便不住酒樓,隻有得空了才回來說故事。
現又改名“雪寒”,十分風雅,應當是魏大人取的小名,她沒讀過書,但總覺得比“泠姐兒”好聽的多。
“秋小姐才名遠揚,各路神仙不忍她所嫁非人,特下凡點撥。”
台上,江雪寒面對食客,目光炯炯,把這幾日謠傳的事情添油加醋:
“那神仙自檐頂飛下,身披霞光,體繞清風,一副至聖無垢之淨體,蒼穹朗月之明目。一見狀元,便看出他體虛陽缺,行止欠佳,若強意成婚,恐有損秋小姐的福澤!”
“神仙當真這麼說?!”台下食客衆說紛纭。
“怎會有假?”江雪寒回應,笑着又說,“神仙見勸說無用,便用金絲蟒線把狀元捆去書房,又降下滾滾天火以示大兇之兆。現在喜房成了廢墟,宰相老爺也頭疼,正煩憂退親之事呢!”
江雪寒去相府本意是找江向天問個明白,順道告知秋以容實情。可那畢竟是相府的婚事,她在外也不好過多說嘴。
可神仙論是秋小姐自己定下的說辭。
她還懇求,最好将風言風語擴得再大些,不必顧及她的臉面。
江雪寒說完書便去了二樓廂房。
這幾日借宿在魏銘府上,說是借宿,怕是事情解決之前她唯一安全的住處了。二人合作共事,魏銘對她也不太設防,書房随意進出,查案也讓她男裝跟着。
甚至鎖起來的折子,江雪寒也偷摸看了不少。
廂房裡,魏銘等了有段時間,見江雪寒來了,從懷中掏出一本折子扔給她。
江雪寒心虛,嘴上自然要說幾句漂亮話。她把折子端正捧着,推辭道:
“大人,朝廷赈災名錄,此等要事,我哪能看得?”
“你開鎖的本事是從哪學的,可曾與地方官報備?”魏銘淡淡道。
“……”
江雪寒話鋒一轉,“既然、既然是大人吩咐,那這折子,定然是我讀給大人聽。”
說完,她殷勤地打開名錄,上下掃視一眼,原本燦爛的笑容逐漸凝固。
隻見赈災名錄上,江泠的名字赫然在榜首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