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銘看她把一整個傘都扔到自己頭上,不由輕笑,“不礙事,隻是柳州的雨不幹淨。”
“你放……”她怒視他,又噤聲,左右環顧壓低聲音,“你說什麼呢,柳州近來的風氣是不好,可景色比京城好的多。”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最後,還是共撐一把傘。
柳州地形複雜,闆車繞着起伏的山路走了一圈又一圈,身下的稻草被雨淋濕了,魏銘便脫了外袍,把江雪寒的右腿裹着。
江雪寒沒睡着。
她上身跟着闆車搖動的頻率輕微晃蕩,額頭時不時跟魏銘磕碰到一塊兒。闆車不大,坐兩個人就很勉強,如今也顧不得什麼俗禮。
她側身看去,魏銘睡得倒沉。
江雪寒半張臉伸出雨傘外,清涼的雨滴打在她的額頭,腦海一片清明。
此樁案子若能解決,今夜興許是最後一面。
冥冥中,她依靠着自己脫離京城,脫離淩雲志,跳出那被烏紗帽堆疊起來的陷阱。
這次是最後一次冒險,也是她最後一次,為魏銘,為淩雲志做事。
雨夜裡,兩個身影靠在一起,毛邊的月亮在油紙傘上氤氲出朦胧的華光,油紙傘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在耳邊滴了一夜。
清晨,闆車停在村子旁,幾粒稀稀落落的陽光破開烏雲照在頭頂,鼻尖全是濃重的土腥味。
江雪寒從闆車上跳下來,入眼是一片矮小的農莊,天剛蒙蒙亮,有人彎了褲腿子就已經下田耕地。
村口鮮少來外人,闆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大黑胡子正和弟兄們搬運貨物,江雪寒走進,往麻袋上放了幾個銅闆,問:“兄台,這是什麼村?”
手下弟兄朝村口努了努嘴,“自己看。”
尋聲望去,隻見村口的石碑上赫然寫着三個秀氣的紅字:
牌坊村。
牌坊村是柳州有名的富庶村子,村中立起的一座座貞節牌坊,足以證明這兒的姑娘個個貞潔,順從,守孝,是全柳州壯年男子都夢寐以求的妻子。
然而,高昂的彩禮錢卻讓他們望而卻步。
大黑胡子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正準備給魏銘松綁,江雪寒身形一側,又是攔下了。
她陪着笑臉說:“兄台,他腦子不好,人也膽小,見不得外人用利刃啊。”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這筆買賣,大黑胡子占了便宜,一路上江雪寒給小費也大方,便把刀把扔到她手上,吹噓着笑:
“瞧把你緊張的。”
一行人來到村口,大黑胡子吆喝着手下擺陣子,噼裡啪啦地鑼鼓一響,百十口的農戶都醒了。
村民對着魏銘指指點點,淡漠的神情好似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
魏銘站在木樁子上,大黑胡子在他身側吆喝,底下人出價平平,六十兩銀子起拍,無非是三四兩的加價。
江雪寒趁亂混迹在人堆裡,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道:
“這位姐姐,可否幫小妹一個忙?”
說完,她從随行的包袱中掏出二百兩銀票和一吊銅錢。
“姐姐,這個男人我看上了,可否求姐姐出價,這一吊錢就是姐姐的了。”
被她扯住袖子的女子圓臉細眉,一臉的慈悲富态像。
雖看不出年齡,可求人幫忙,她喊聲姐姐也是應當的。
“好。”女子看了她好一會,爽利地答應了。
說完,女子拿過二百兩銀票,手臂往天上高高舉起,大聲道:
“我姜大力,願出價二百兩買他!”
此話一出,滿場震驚。
一名老者拄着拐棍,顫顫巍巍地說:
“大力,媽祖的供奉不是讓你如此揮霍的!”
媽祖?
江雪寒一個激靈。
她怔着眼睛看向眼前,身材魁梧,富有氣勢的女子。
媽祖是柳州供奉的女神,相傳每五十年都會選一名聖女作為媽祖的使者,上傳下達,聆聽媽祖的旨意。
隻是這一屆的使者,竟是個三胞胎的姐妹。
媽祖的使者必須保持處子之身,一生不得婚配嫁娶,要在柳州最富裕的縣,最富裕的村,完成使命的同時,也享受百姓的供奉與擁戴。
姜大力一說話,村民即便對魏銘有意,也不敢與她加價了。
這場買賣,大黑胡子賺得了一百五十兩銀子,自然要與弟兄們喝酒。
至于返程。
他上下掃了一眼江雪寒,眼中露出驚異之色,那笑容詭異,與在村外判若兩人。
他說,闆車的輪子卡了石塊要去修,驢子也被農家拉去吃草,起碼要一周後才能帶她回城裡。
這段時日就暫住姜大力的宅子。
牌坊村是柳州最富裕的村子,傳言每建成一座貞節牌坊,柳州太守就會賞五百兩白銀的賞錢。
于是,這裡田地肥沃,家家戶戶都蓋磚瓦房,成群的雞鴨牛羊在羊腸小道撒歡奔跑。上至老人,下至孩童,無病無憂,頓頓吃肉喝酒,氣色比天上的太陽還要鮮紅。
此刻已是晌午了。
姜大力的宅子在牌坊村的盡頭,魏銘走在江雪寒身前,替她擋住了一部分黏膩的,探究的視線。
一路上,牌坊村沒有女人,代替的,則是一座座規模宏大,遮天蔽日的貞節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