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用鐵絲勒斷歹人的脖子後,興許是産生了抵觸心理,江雪寒對于血總是格外敏感。
剛踏進姜大力的宅子,鼻尖就飄來一股淡淡的腥味。
她步伐頓住,像觸及明火,不受控制地往後退縮。可後腳還沒落地,手肘就又被一股力氣拉了回去。
魏銘幾乎是半拖半拽地,锢着她踏進姜宅的大門。
江雪寒往他腿上踹了一腳。
兩人磕磕絆絆走到前廳,宅子裡沒人,最大的,靠南邊的屋子裡供奉着媽祖神像,地上的蒲團已經薄成一片,桌上擺着新鮮水果,白面饅頭,甚至還有二兩牛肉。
聖女受村民供奉,無非是宅子大了點,媽祖的祭品香了點,除此之外,本人倒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姜大力收了銀子,給二人端上幾盤清淡的素食,轉身之際,魏銘朝江雪寒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她這才敢下筷。
江雪寒邊吃邊問:“聖女,你那兩個妹妹怎麼不回來吃飯?”
“聖女”這個詞太過嚴肅,姜大力圓盤似的臉噗嗤笑開個口子,“叫我大力就行了。”
她見魏銘無動于衷,一副拘謹的樣子,就把白饅頭往他那推了推,然後道:
“我二妹叫姜真藝,是捏泥人的手藝人,三妹叫姜有屠,如今在村口殺豬。白天生意好,她們舍不得回來。”
江雪寒聽完點點頭,三姐妹各有本事,其中一個或許還能交流心得。她扒了幾口飯,魏銘卻始終安靜地坐在她身邊,既不說話,也不動筷,神情懵懂。
……她差點忘了,魏銘現在應該是個傻子。
意識到這點,江雪寒側過身去,嘴角彎起月牙似的弧度,看起來既溫和又知性。她朝魏銘微微淺笑,右手抄起桌子上拳頭大小的白面饅頭,然後——
锢着他的下巴,像塞豬食一樣,往他嘴裡灌。
看着那張俊臉驟然噎住的樣子,心中便升騰出一絲爽利。江雪寒放柔了聲音,邊說邊給他順氣:
“小魏,多吃點,别怯生。沒聽那大黑胡子說你腰細嗎?腰細的男人都幹不好活,你多吃點,我以後的日子也能舒坦點。”
魏銘一口饅頭一口菜湯,江雪寒趁機又捏捏他的臉,摸摸他的下巴,甚至連耳朵都擰了好幾次。
魏銘如今是個傻的,不僅不能生氣,還要裝作一副懵懂,甚至享受的表情。
兩人的互動被姜大力看在眼裡,平和的面容忽然閃過一絲陰霾。她放下碗筷,又在江雪寒不解的表情中站起身,把門和窗戶關得嚴嚴實實。
門窗都緊閉着,鼻尖那股腥氣就更重了。江雪寒暗中抓緊了魏銘的衣擺,面上悄然一笑,裝作不解的樣子問她:
“大力姐,可是我犯了忌諱,惹了媽祖娘娘不悅?”
撲通,撲通。
江雪寒口幹舌燥,心跳就快要蹦出嗓子眼,眼看姜大力越走越近,圓盤臉上挂着兩粒長瓜子似的細眼,在陰影下竟顯得詭異。她小腿發熱,牙關緊鎖,下一秒就要跳到椅子上!
姜大力:“江姑娘可曾許了人家?”
江雪寒:?
雖然不解,可姜大力沒有要害她的意思,魏銘雖負傷在身,但關鍵時刻,也能當個肉盾替她擋一刀。
想到這裡,江雪寒呼出口氣,本分答道:“未曾。”
“那樣就是極好的。”姜大力走出陰影,眉目彎彎,那張臉又變得溫和,慈祥起來。
“這位公子雖然不太聰明,可姑娘喜歡,不如就此結為夫妻,”說着,她不知從哪變出來一對同心結,放在桌子上,“也當承了媽祖的心意。”
媽祖也管婚姻?
姜大力笑着看她,眼中帶有不容置疑的推崇。江雪寒把疑問吞到肚子裡,握着鮮紅的同心結,将計就計,道了聲好。
不知是不是錯覺。冥冥之中,她似乎又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推着往前走,沒人在乎她是否願意,牌坊村的人們,隻渴望得到一種難以言說的結果。
成婚的決定草率,準備工作就更草率了。
男女成婚,無非是紅衣一穿,紅蓋頭一掀,白帕子一染。
無論什麼時候,隻要把白的染成紅的,都默認是一種喜氣洋洋的氛圍。
江雪寒不喜歡這種氛圍。
牌坊村又添新人了,還是媽祖賜婚,村民們自發組織,送來紅綢紅花,還有一套色澤鮮麗的紅嫁衣。
姜大力的兩個妹妹也從集市上趕來,不過半天功夫,姜宅就已經被裝點得像個花房。兩姐妹一左一右,架着江雪寒的兩個胳膊,把她按在紅木椅子上,又從櫃子裡翻出來濃豔的胭脂水粉,像畫人偶一樣,在她的臉上肆意創作。
江雪寒閉着眼睛,任她們搗鼓,頗有一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決絕。
姜真藝是賣泥人的,手上功夫比其他兩姐妹都要精巧得多,她對着銅鏡給江雪寒束發,看她這樣的表情,不由好奇道:
“江姑娘,你是頭婚嗎?”
江雪寒猛地炸開眼睛。
姜真藝讪笑,“我隻是沒見過這般淡定的新娘子。”
鑼鼓唢呐,洞房花燭,還有冊難以描述的小畫本,未出閣的女兒家光是瞥見就臉紅的東西,到江雪寒這裡卻像是家常便飯。
那冊小畫本,她從頭至尾翻了數遍不說,甚至還一本正經地,親自上手改了幾個樣式。
江雪寒連忙打哈哈應付過去,又不得不裝出一副羞澀女兒家的表情。
屋外鑼鼓齊鳴,姜大力一聲禮成,豔紅的喜帕子蓋上了江雪寒的頭。走出屋外,手裡握着紅綢緞,窄小的視線下,紅綢另一端是如玉的一雙手。
祠堂前,江雪寒與魏銘三叩首,上拜媽祖下跪地,這拜那跪,江雪寒看不見,隻得跟着魏銘的腳步,走鋼絲似的摸索。兩人兜兜轉轉一圈,跑得暈頭轉向,随後又做了個沒有碰頭的,草率的夫妻對拜。
這場喜事辦得倉促而荒唐,姜家三姐妹在媽祖神像前扔了十盞杯子,皆是杯口向上,村民随即拍手叫好,寓意着夫妻二人日後定然和和美美,舉案齊眉。
新娘子與新郎官,一個臉不紅心不跳,一個呆傻癡子,禮成後,兩人填鴨似的被塞進洞房。
進門的那一瞬間,江雪寒的痛漲的耳根子終于清淨了。
她長歎口氣,把紅蓋頭随意一扯,環繞在眼前那抹豔色散去,視線頓時開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