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震驚的還是這畫上的主角——
這三個人,竟然都是男子!
百姓與天潢貴胄的距離不亞于登天,可好巧不巧,圖上的三個男子都被标上了姓名:
禮部侍郎之子馮蝻、丞相之子秋以信、榮親王趙乾。
也就是說,昨日大婚,秋以容的夫君居然與其弟弟還有榮親王暗中苟且!
反應過來,周圍百姓一片嘩然!
此刻,同樣人仰馬翻的還有相府。
“花轎上的是秋以信,那騎馬的又是誰?!”
衣袖佛開,無數名貴茶盞轟然落地,濺飛碎片略過臉側,頃刻間劃出一道血痕。
侍衛佁然不動,隻解釋道:
“回主子,半路歹人劫轎,依您吩咐把秋小姐送入馮府,晚上見機行事。”
“秋小姐?”秋成光怒極反笑,“那我兒為何奄奄一息,醉花樓的畫像為何又有我兒的名字?”
“秋以容到底去哪了!”
“回主子,屬下不知。”
晌午,相府外院乒乒乓乓兩聲響,管事先生把一團縫了補丁的包裹扔出院門,與包裹一起落入草地的,還有幾枚落灰的銅闆。
侍衛簽的是活契,又是清白人家的兒子,打了幾十個闆子就被攆出府。
他捂着刺痛的後腰蹒跚而行,沿途的血迹映成一道蜿蜒紅霞。對于習武之人來說,流血乃是常态,何況下身流血。這種熟悉而隐秘的流逝伴随他五年之久,此刻終于能敞開了供人觀賞——
人們盯着血迹,臉上沒有鄙夷的晦氣,隻有一個對于重傷之人的憐惜與好奇。
走出城門,搖搖欲墜的身軀後蓦然閃過一道尖利寒芒,破空之勢即将刺入要害的前一刻,一雙潔白修長的手指扼住凜冽的氣息。
尾羽翩然而落,箭身顫動着劃破指縫間一道薄繭。那道身影利落轉身,手臂揚起,藏在草垛後的黑影循聲倒下,眨眼間再無半點氣息。
“誰?”
侍衛低聲詢問。
如今這幅模樣,若秋成光不留活口,他亦沒有反抗的能力。
認命轉身,迎接他的不是一杯毒酒或割破皮肉的劇痛。侍衛睜大眼睛,這才看清面前站着個白衣女人。
相府深宅大院,若說秋以容是花房中被呵護嬌養牡丹,有天下最嬌豔的臉頰與青蔥柔荑,那麼面前的女人就是夜空高懸的一輪明月。
棉質廣袖長袍潔淨不染,布料沒有一絲光澤,反倒給予她超脫凡塵的聖潔與高貴,颀長而單薄的身軀微微前傾,垂下的目光把人鎖住,注視這雙眼睛,宛若隔絕一切外物。
“昨夜是你默許的,對嗎?”
“我……啊?”
侍衛呆呆看着,脫口而出才反應不對,連忙把話吞了回去。他後退一步,機警反問:“你是誰?”
白衣女子笑而不語,目光來回掃視,明明是極溫潤的眼神,所到之處卻刮起陣陣冷風。
“你的胡子貼歪了。”她猝不及防道。
侍衛大驚,忙去摸臉,可觸手隻有一片薄薄的布料。
他竟然忘了,自己是蒙着面的!
慌亂的神情盡收眼底。女人從懷中掏出一尊瓷瓶,指甲輕敲瓶身,清脆的聲音與相府茶盞摔落地面時并無二緻。
一個很有錢的女人。
想到這裡,侍衛稍稍松了口氣,他看着女人,再三詢問:“你到底要幹什麼?”
“回答我,昨夜你為何要放她走?”尾音沉重,這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一連問了兩次,女人卻對他的疑慮置若罔聞。侍衛清楚,這個女人不僅有錢,且非常有身份。
“因為,我覺得秋小姐很可憐。”
知道瞞不過她,侍衛隻能如實開口。
自己是相府的下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侍衛,任誰看了都匆匆略過的路人甲乙丙。
可他是一個人,一個有思想,有情緒,能分清是非善惡的活人。
這個世上,并不隻有那些王公大臣可以決定一個無辜女人的命運,他同樣也可以。
“你不怕秋成光殺你洩憤?”女人輕輕詢問。
陽光把女人的發絲映成金色,侍衛眯了眯眼,嘴角扯出一抹蒼白的笑。
“習武之人,還怕死嗎?”
“可我卻不願看見世上少一個良善的人。”
女人說完向前一步,把瓷瓶塞進侍衛手裡。
微涼的指尖拉回渙散的思緒,瓷瓶上寫着“金瘡藥”三個字,字迹狂野不羁。還沒來得及道謝,頭上又是一緊,一根赤金簪子插入發髻,他不敢拿下,隻疑慮地看着對面的人。
“秋成光不會放過你,”女人說,“想活命,就拿着我的金钗去相府。”
伴随最後一個字落下,女人輕巧跳上房梁,潔白的衣袂宛若空中盛放的花。
“等等,你究竟是誰?!”
侍衛捏緊瓷瓶,朝翩然離去的身影大聲呼喊。
“我叫,薛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