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的把戲江雪寒見得多了,壺是最尋常的執壺,不可能分流,而秋成光也沒必要以身涉險。
酒雖然無毒,可也喝不得。
秋成光仍舉着酒杯,照他的傲氣,屈尊邀她入局已經非常難得,而她猶豫半天,秋成光不僅沒有絲毫怒氣與催促,那副和善又親切的淺笑仍如畫像挂在他的面容。
更别提他口中的,往事一筆勾銷,指的一定是放走秋以容。
可秋成光對她越好,她心中就越覺得惶恐。
自己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值得他這般不計前嫌地拉攏?
“秋相,下官……”
砰——!
屋門外蓦然傳來一聲巨響,把江雪寒的拒絕堵在嘴邊。她後退幾步張望,屋外人影戳戳,雜亂的腳步聲與哭喊仿佛把門窗震碎。
“秋相。”
江雪寒回過神,事發突然,此刻不失為跑路的好時機。
“外頭不知發生了什麼,比起前途,下官還是覺得百姓更重要,您覺得呢?”
秋成光默然,收起笑容,微弱的燭光打在身側,瘦削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江主簿既如此,本官也不強求。”
他放下酒杯,對門外吩咐,“來人,送江主簿出門,讓她關心關心百姓。”
話落,屋門砰一聲張開,兩個蒙面侍衛快步上前,眨眼間便押住江雪寒的手臂,半拖半拽,不容置疑地往鬧事人堆裡走。
江雪寒低頭看自己的衣擺,光滑的表面已經被拖出毛邊,侍衛人高馬大,手臂被攥的生疼,又動彈不得,隻能輕聲歎氣。
好在侍衛奉命行事,把她扔下樓後就沒再管她。
大堂烏泱泱站了一堆人,幾名官差圍着百姓,手拿一張畫像,經過比對,最終認定一個衣着幹練的女人。
打頭的官差大手一揮,底下人紛紛湧上前,張羅着就準備帶走。
“慢着!”
還沒邁出一步,清亮的女聲穿透人群。
回頭看去,角落的地面優哉遊哉爬起來一個女人,她衣袂微亂,樣子有些狼狽,可一雙瞳孔黑得令人心顫,隻一眼,官差便僵在原地,輕易不敢動彈。
見衆人目光紛紛落在自己身上,江雪寒不急不緩,甚至有閑工夫撣衣擺上的灰塵。
她官職雖然不大,然而背靠大理寺,又時常與魏銘待在一起,于是,她把魏銘平日走路,語氣,乃至訓人的氣派學了個十成十。
哪怕唬不住人,也沒什麼損失。
“本官從大理寺出來辦些事,這鬧哄哄的,有何要事需要如此大動幹戈?”
官差出自縣衙,一聽到大理寺這三個字,氣焰頓時消了,為首的那人弓着身子道:
“回大人,京郊外出現一具無頭男屍,懷疑是此女所為。”
話落,衣着幹練的女子被下人推了出來,江雪寒眸光微動,不為别的,此女正是酒樓的掌櫃,花宴子。
二人身份有别,花宴子此刻被推出去,也隻低着頭不敢看江雪寒的臉,隻隐約覺得這名大人的聲音似乎在哪聽過。
江雪寒收回目光,擡着下巴示意官差帶路:
“去縣衙,本官要看看這案子要怎麼結。”
京城寸土寸金,哪怕縣衙也修得比柳州規整,月光幽幽,牌匾“正大光明”四個字散發瑩潤的光芒。
第二次入門,江雪寒比之從前已見過許多世面,自然知曉,牌匾上的字隻怕融了不少金粉,因而能在夜晚熠熠生輝。
“大人,”院門外,官差對江雪寒問道,“可需小的上報知縣大人?”
江雪寒搖頭,“不用,本官與百姓一齊在門口看着即可。”
這的知縣曾和她有過節,比起被認出,不如在人堆裡靜觀其變。
約莫半盞茶功夫,知縣挺着肚子緩緩落座。
江雪寒遙遙望去,他比之從前衰老了許多,臉頰凹陷下去,兩個眼珠子像黑炭塞進木匣,仿佛被吸幹所有精氣。
這張瘦削的臉和膨脹的身軀極度不匹配,宛如嫁接在肥肉上的一根枯枝,隻需要輕輕的一陣風,頭與身子就會分崩離析。
此刻,花宴子就是那陣風。
“大膽刁民,謀害我兒,還不速速認罪伏法!”
知縣看見花宴子跪坐在地面,往日的威風與氣度一掃而空,死水般的面容因為暴怒而泛起滔天巨浪,又像老舊的樹皮片片開裂。
若非還有這一身官服拉着,隻怕此刻與猛獸無異。
“知縣大人,您兒子昨晚喝多了來酒樓鬧事,民女隻是讓侍衛把他帶出去,于情于理,民女此舉并未做錯。”
“再者。”
花宴子低着頭,眼神緊盯地面,顫抖的雙肩暴露她心存恐懼,可嘴中的話語依然铿锵有力。
“您兒子喝多了酒四處亂跑,自己遇險不談,還被人割掉了頭,大人您應該反思一下,可是您兒子平日樹敵過多的緣故?!”
嘶——!
此話一出,圍觀的百姓,連同江雪寒都倒吸一口冷氣。
她怎能這麼說話,真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