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
知縣目眦欲裂,兩撇胡子被氣得東歪西倒,怒火已經燒光他的全部神志,于是抄起一塊硬物,不由分說,鉚足力氣朝花宴子額頭狠狠一砸——
砰!
沒砸到。
驚堂木擦過花宴子的耳垂,硬邦邦落在身後的地面,發出沉悶的響聲。
圍觀的百姓中轟然發出一陣低笑。
“你!”
知縣的臉又青又紅,後槽牙被咬得咯吱咯吱響,百姓的哄笑聲把神志拉回二裡地,他深吸口氣,惡狠狠地說:
“花宴子,從前你是京城名妓,我兒被你蒙騙夜不歸家,如今改了行,搖身一變酒樓老闆,可人在做天在看,你真以為從前幹的那些污糟事沒有人清楚嗎?”
“污糟事,我?”
提起從前的身份,花宴子不再膽怯,似乎身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舉着。她慢慢挺直脊背,霧氣蒙蒙的杏眼此刻迸發出尖利的神采。
她直視知縣,冷笑道:
“知縣大人真會說笑,民女曾是一介卑賤的妓女,唱淫詞豔曲供人賞樂的玩物。既是玩物,又有何本領迷惑心智?”
“難不成,是我勾着他的魂,入了他的夢,再拖着他的雙手雙腳,強行把他押去青樓的嗎?”
“放肆!”
“呵,大人口口聲聲說放肆,可即便民女不放肆,您兒子也會去别處青樓,哪怕今日他沒死,您的兒子也不能科考,更不能繼承大人您的高尚衣缽!”
陛下登基,新規有二,一為關閉青樓,女子分地從商,二為查處官員之子,從前流于青樓者,終生不得科考。
前者火急火燎地實行,後者就過于理想了。
青樓不記名,全靠姑娘去衙門指認,光指認還不行,有銀子去青樓的多半非富即貴,老爺們或用銀子收買,或以命相威。
因此,真正被科考拒之門外隻有寥寥數人,其中一半是以風流著稱的纨绔,另一半則是被家族用來頂包的庶子。
偏偏,知縣的兒子蠢笨如豬,給每個姑娘都發了一枚心形玉佩。貼身信物廣為流傳,此人又是家族中的獨苗苗耀祖,放眼全族,再沒有其餘男丁為其頂包。
花宴子這聲嘲諷算是正中知縣的心頭。
公堂上劍拔弩張,院門外百姓哄笑一片,目及所處,隻有江雪寒一人急得直跺腳——
早讓人傳信給魏銘,昨晚花宴子确确實實隻讓人把知縣的兒子趕了出去,他和自己一齊看見的!
這厮輕功了得,就這點距離,哪怕不騎馬,在地上爬着也該到了!
人呢?!
這厮人呢?!!
公堂上,知縣被花宴子激得上氣不接下氣,此女跪在地面,就是一根眼中釘,肉中刺,毀掉他兒子的罪魁禍首,今日必須處以死刑!
“來人——”
“慢……”
“慢着。”
事态緊急,江雪寒再顧不得許多,她有後台有靠山,雖然靠山靠不住,但說出來到底能唬人,最多也隻是被打闆子革職,這些跟一條人命相比根本不算事。
撥開人群,江雪寒急忙喊出聲阻止,她确認自己的聲音洪亮有力,然而人群聽到的卻是另一陣女聲。
眼前一花,江雪寒被一股不知道從哪飄來的力氣重新推回人群。
“慢着。”
白衣勝雪,熠熠生光。
薛星來從房梁飄然而落,潔白的衣袂更勝晚秋圓月,周身随行的是一股被晨光曬透了的溫和氣息。她負手立于院門前,颀長的身軀映下一條淡淡的陰影,陰影又伴随着她的步履,逐漸拉長。
“下官、下官參見薛尚書!”
一向以威嚴著稱的知縣在薛星來面前全然換了一副面孔,那張臉依舊是枯死的,此刻卻不得不擠出一點單薄的笑意。
比起自己笑,這位溫文爾雅的薛尚書似乎更喜歡别人對着她笑。
哪怕笑得再醜,嘴角也一定要是彎的。
“嗯。”薛星來微微颔首,并未叫他起身,轉而看向匍匐在地面的花宴子。
“你就是殺了他兒子的兇手?”她輕輕問道。
花宴子一動不動。
“說話,”薛星來見她這幅害怕的樣子,一抹笑意攀上唇邊,“我又不會吃人。”
“回、回大人。”花宴子額頭冒出冷汗,“民女并未害人。”
話落,知縣的眼睛瞬間溜圓,正準備瞪她一眼,卻被薛星來餘光輕輕一掃,瞬間啞了火。
“是,或不是,都沒有太大幹系。”
薛星來緩步走出公堂,隻給跪在地上的二人留下一抹純白的背影,她語氣溫和,句句朗聲,每一個字都仿佛刻在心底:
“花宴子,公然違抗陛下新規,于醉花樓天字間放置迷情香,合理懷疑私下進行情/色買賣。來人,把此女押入刑部大牢,本官要親自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