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情香吸入肺腑後,約莫一個時辰才會發作,這也是薛星來說“死無對證”的原因——人好模好樣地從酒樓出去,半路突發情熱,誰又能一口咬死是醉花樓幹的?
“回陛下,”江雪寒在秋成光問起蘭草香的時候就有所察覺,她跪在大殿自信道,“臣進天字間時憋着氣,應該沒有大礙。”
憋氣一是為了讓臉發紅,二是為了确保自己盡可能少的吸入這種香氣,她又不蠢,知道萬事小心為上。
聞言,淩雲志輕輕搖頭:
“此香一旦點燃,輕煙接觸膚表,必定中招。”
也就是說,自踏入那間屋子起,江雪寒就已經中了招。
江雪寒跪拜,面容緊緊盯着身下的金磚,光滑的表面隐隐照出自己無語到扭曲的面容。抿了抿唇,此刻胸腔隐隐發熱,她終是歎了口氣,一字一句地說:
“臣,懇請陛下賜藥。”
“解藥不在朕這,”淩雲志說,“那人,現在你或許不願見。”
願不願意,可不可以,想不想要。
自打入了京,這些疑問從來沒有江雪寒選擇的餘地,她從來都是被迫接受,自己的意願在深宮高牆内隻是一灘任人踩踏的水窪,偶爾還要流經那些即将枯萎的野花野草,而代價往往是自身難保,亦或毀滅。
侍女帶她走向内院的一條小道,曲徑幽深,腳步聲在狹窄的牆壁内恍若還有回聲。
行至院門,江雪寒從懷裡摸出一粒可憐巴巴的碎銀子放在侍女的手心,待人走後,推門而入。
銀白的月光透過門窗灑在純白的衣袂,整副身軀被這股暗淡的光芒照得恍若透明,讓人不自覺視線下移,好奇她的腳是否落于地面,亦或下一刻就要飄出窗戶飛入月宮。
“你來了。”
薛星來對于江雪寒的到來似乎很是意外,淡色的瞳孔怔圓了一瞬,而後很快放松。
屋内陳設典雅,書房與卧房隻有一道屏風隔開,薛星來站在紫檀桌旁,搖曳的燭火把桌面照的如血般鮮紅。
江雪寒隐隐記得這股色澤似乎在哪見過,可又一時想不起來。她慢慢眨了眨眼,開門見山道:
“陛下讓我來此,還望薛大人不吝賜藥。”
“陛下的吩咐,做臣子的定然聽命。”
薛星來轉過身,桌子上擺着一套茶盞,她把其中一枚斟滿,然後伸到江雪寒面前:
“藥自然是有的,在此之前,你需得喝下這杯。”
盞中清酒明晃晃倒映二人的面容,薛星來琥珀色的瞳孔幾乎透明,一張潔白的臉上隻有兩個空洞的眼眶。
江雪寒陡然一驚,猛地擡頭,再看薛星來的臉,似乎杯中的倒影已經凝成了實體,薛星來正用她透明的眼眶注視着自己。
她連忙搖頭:“大人莫要開玩笑,茶水也就罷了,此刻怎能飲酒?”
“酒?”薛星來有些疑惑,皺着眉頭朝茶盞中聞了聞,瞬間了然,“好吧,就當做是酒,這一杯你喝還是不喝?”
江雪寒态度堅決:“不喝。”
薛星來被她一臉認真的樣子逗笑了,她搖了搖手腕,神色輕松地說:“秋成光給你遞的酒,你沒喝,所以才會在這裡見到我。”
秋成光?
江雪寒一愣,這才想到,她與秋成光同時進入房間,照理說兩人都應該中了催情香,秋成光為何相安無事?
幾乎是同一瞬,她把目光落在茶盞上。
“好,我喝。”江雪寒奪過茶盞,毫不猶豫地喝下。
如果秋成光遞給她的酒就是解藥,自己定然也是不能喝的,花宴子依舊會被誣陷,自己還極有可能欠秋成光一個人情。
屆時他大肆宣揚,淩雲志這邊回不去,秋成光那裡也早已得罪了個幹淨,她日後又該如何立足?
清酒入喉,想象中的酒味并未出現,喉嚨反倒像火燒一般滾燙。江雪寒捂着脖子,低啞着聲音問道:
“好燙,你在裡面加了什麼?”
不等薛星來答複,江雪寒眼前一花,身體被一股巨力推出幾丈遠,好在身後是軟榻,她倒在上面,隻有頭有些發蒙。
連她連忙爬起來,隻看見一抹月白的衣袂在窗外飄然遠去。
屋門忽然被推開。
内侍領着魏銘來到門口,行了一禮後就匆忙離去。兩人如今見面,一個捂着屁股躺在床上,一個直愣愣站在門口,大眼瞪小眼,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還是魏銘先歎了口氣,關上門,又把外袍脫下來,疊在手中,還沒來得及放在桌上,床那邊江雪寒皺着眉輕呼:
“現在是什麼情況?”
老實說,她猜不準薛星來給她灌的是什麼,解藥,酒,或幹脆是一瓶鶴頂紅,而現在又派魏銘來送她上路,見她的最後一面。
聲音喑啞,加之表情視死如歸,平日樂呵呵的臉在此時就顯得格外新奇,魏銘借燭火盯着她,盯了半晌,就在江雪寒忍不住想要發飙時,他冷不丁說了一句:
“放心,宮裡的東西雖然貴重,但總不至于連一床被褥都要你來賠。”
“哈?”江雪寒沒能理解魏銘的意思,剛要問出口,忽然察覺不對勁,再看看身下,鯉魚打挺般起身。
果然,床鋪中央,她剛才被薛星來推坐着的地方,一條血印紅得晃人眼睛。
江雪寒:……
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轉身看魏銘,好家夥,那厮優哉得把宮裡當做自個兒家,此時正躺在貴妃榻上,外袍蓋住自上半身,俨然一副入睡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