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近日讀書,可有荒廢?”
這是母親在例行在問他的功課了。趙執回過神來,“回母親,孩兒在看《孫膑兵法》,未曾荒廢。”
“晨晚練可曾停止?”
趙執五歲時被叔父趙釴要求習武。建康城内世家子弟受清談的時風影響,多喜好文學而不尚武,在大晛朝廷,武學于仕途經濟作用也不大。趙執年幼時曾多次哭鬧抗議,拒絕習武,求到母親身前,試圖躲過那枯燥乏味的晨晚練,沒想到母親在這件事上跟叔父趙釴一般鐵石心腸。威逼着趙執十年間風雨無阻習拳練劍。到如今趙執已過弱冠之年,卻将這個兒時憎惡的習慣保留了下來。
慕容氏房中有一個活潑的婢女雲姿,聞言插嘴道:“郎君每日晨昏都在後院習武,風雨無阻,我都聽丫頭們說了,夫人放心。”
很快,慕容氏别院的小廚房端來晚食,因為趙執在,食物的分量也多了不少,慕容氏拉趙執一起坐在席間。
趙執夾了一筷魚羹,那精心烹制的魚羹放進嘴裡卻嘗不出任何味道,許是他今晚心裡太過煩亂。
“母親,你每月常去佛寺,可有什麼要緊事情要做?說給孩兒,孩兒或許可以代勞。”
慕容氏淡淡一笑:“我能有什麼要緊事,不過是上香祈福,佛寺的晨鐘暮鼓,讓人心裡甯靜,這件事你如何代勞?對了……”慕容氏看向兒子的衣袍,“你的腿疾,是否已經痊愈了?”那是在刑部大牢關押三個月關出的風濕。
“孩兒已經無恙,叫母親但心了。”
“想來是佛祖聽到了我的心聲,幫我完成了祈願,讓你身體康健。”
趙執突然不想再問些下去了,他匆匆下了幾筷,借口還有府裡的事務要處理,便離開了母親的别院。
婢女雲姿向慕容氏道:“郎君今日好像對夫人去佛寺的事情格外感興趣似的。”
慕容氏面容沉靜,對她的話并未在意。晚食畢,便淨手焚香,用那筆端正娟秀的小楷,開始抄寫佛經。
婢女雲姿自小受慕容氏教導,也能識文斷字。她侍立一旁,看夫人寫字不禁看得入了神。
元慶三十一年冬至後,負責建康城護衛巡防的建康都尉謝赓向陛下上書請纓,自願領兵北上梁州與占據梁州城池的北灤敵寇一戰,元慶帝以建康不可一日無護衛,駁回其請求。大将軍趙釴久病,謝赓脫不開身,朝廷還需要再商議新的領兵人選。
趙執仍然負責太廟監工,這是陛下欽點交付給他的事,沒個一年半載完成不了。下值後,趙執趕到宣陽門謝赓的巡防營值所,卻被手下将士告知謝大人今日休沐,趙執改換騎馬往謝府趕去。
謝府家人很熟悉趙執,趙執與謝赓是軍中同袍,二人雖然在朝中事務上聯系不多,私下裡卻是彼此走得最近的好友。因此家人将趙執帶到馬廄外,就行了個禮離開了,讓趙執自行去找謝赓。
趙執走進馬廄别院,一時沒有看到謝赓的人,馬廄隻有一位正在刷馬的小厮,那小厮個子不高,不得不站在馬凳上,再伸手去把住龍駒的脖子,隻用右手持刷,以保持平衡。
那人身體微微彎曲,那袍子下的腰背,怎麼會如此細瘦?簡直像是女人的腰了,趙執站在原地看得眉頭皺了起來。大将軍府養馬的都是趙釴手下的軍士,這些軍士無不五大三粗,才能拉得住烈馬,這弱不禁風的小厮上回被龍駒絆倒在演武場,竟還讓他留在馬廄繼續幹活。
刷馬是總管謝府交代的,這匹龍駒通體棕紅,因此要及時去除身上的雜質。
李秾刷完馬,将馬刷收起。隻見她走到院子東面的牆角,将一塊廢棄裂開的拴馬石使勁抱了起來,抱到西邊牆角放下,稍歇之後,又将石塊抱了回去。
如此一來一回,李秾已氣喘不止。
趙執站在廊柱後,一時間看不懂她在幹什麼。
正在這時,謝赓拿着一副鞍鞯從身後走來,他問:“你搬那石頭做什麼?”問的正是院中的李秾,原來他也看見她搬石頭了。
李秾聽到問話,連忙轉身給謝赓行禮。見到來人是兩個,突然想起自己做噩夢時那人說自己無用的話。
“回将軍,小人在練力氣。府醫告訴小人,可以用搬重物的方法練臂力和,和心肺。”李秾低着頭,肩膀微微抖動,猶自喘息不已,那石塊對她來說算是重物了。
她低着頭,準備着被人嘲笑,但說完後并未聽到預料中的嗤笑聲,不由得好奇地擡起頭來。發現趙執和謝赓兩個人都沒有嘲笑她的神色,便心裡一松。
謝赓哈哈一笑,問到:“這是府醫告訴你的?”
李秾低着頭:“是。”
入冬之後李秾的喘疾發作過一次,府醫給她診斷之後,告訴她治病以健體為先,體健則邪氣不侵,李秾便向府醫讨教了這個健體的法子,自行在院子裡搬了幾天石頭。
趙執看那石頭,目光并未看李秾,向身邊的趙赓說道:“你我在長熇軍中時,大家也常常比試誰最能搬石頭,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謝赓又看着猶自輕喘的李秾,“你想強身健體,何不拜個師傅練武?上次的事……唔,上次的事不怪你,這龍駒發起性子來,我都未必拉得住,你被它拖倒在地,不怪你。”
李秾呆呆地想,謝赓連對待下人都如此寬厚,怪不得謝府人人敬重他。可是他當着摯友的面寬慰一個下人,相當于駁回了摯友的話,趙執不會怨怼他嗎?
可看向趙執,好像也并未在意,他幫謝赓從馬廄中牽出龍駒,兩個人合作,給龍駒佩戴謝赓新拿來的鞍鞯。
“我來是想問問你,北灤占我梁州的事,你如何看?”
李秾在旁邊聽着,他們竟是在讨論她家鄉被北寇占領的事情。朝堂之事到馬廄來議論,竟也不避諱李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