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飛影快速掠過,謝赓疾馳過禦街,在大司馬門前定住。翻身下馬時,正看到趙執扶着慕容氏從門裡走出來。
謝赓着急地迎向趙執母子。“怎麼回事?我怎麼聽說陛下突然封你為特使,要你出使北灤?怎會如此突然?”
趙執面色寡淡,看不出什麼表情:“我已經領了陛下的旨意,後日出發。”
“怎麼會這樣呢?如今北灤氣焰正盛,此時出使吉兇難測!”謝赓因為着急,急匆匆地面向趙執連連發問,才注意到自己失禮,連忙向旁邊的慕容氏行禮:“小侄見過夫人,夫人一向可安好?”
慕容氏朝謝赓微微欠身:“多謝将軍挂念,建康城的平安,多虧了将軍。”那娴靜的氣質自有一股寵辱不驚,讓連連發問的謝赓也不得不平靜下來,想來她已經知道趙執出使的事了。
“陛下的這個決定做得突然,但是君刃不能去北灤!”
趙執:“你怎麼比我着急?”
謝赓:“我能不着急嗎?現在出使北灤太危險了!”
慕容氏深深朝謝赓福禮:“謝将軍,我家阿執有你這樣時刻為他挂心的好友,是他的運氣。”
“夫人不必客氣。”
趙執:“就是有時候太婆婆媽媽,念叨得我耳根子疼。”
謝赓斜眼杵了趙執一拳。“我沒跟你開玩笑!”
“我也沒有開玩笑,陛下的安排自有陛下的道理,依你看來,我還有得選嗎?”
謝赓語塞。
“阿執作為大晛臣工,食朝廷俸祿,為大晛出使鄰國,替陛下分憂,是他的職責。如今天下紛争,四境不甯,護衛國土匹夫有責,阿執又怎能獨善其身。”
謝赓平日和慕容氏幾乎沒有接觸,聽她說出這一番話,竟完全不像一位深宅女眷,不由得心裡一凜:“夫人一番話令小侄慚愧,小侄受教了。趙君刃,後日,你還是去吧!我必來送你。”
這時,一位戎裝将士拉着馬車走過來,“夫人,郎君,請上車,屬下送你們回去。”
謝赓認出來這是趙釴的一位護衛。那護衛将手裡捧着的手爐恭敬地遞給慕容氏。在他身後,侍女雲姿将狐裘給慕容氏披上。趙釴對趙執母子的照顧竟細緻如此。謝赓不好多想,恭敬地讓在一旁。
“你們先送母親回去吧!我還有些事要辦,暫不回府。”趙執又向母親柔聲道:“母親,今夜我或許晚歸,不能陪你守歲了。”
“無妨,你去忙。”
趙執臨時受封特使,後日出發前往北灤。因此他必須盡快去禮部調閱往年大晛與北灤遣使來往的資料,一刻也耽擱不得。
宮宴結束後,随着入夜的鐘鼓聲響起,建康城上空漸漸飄起大雪,将逐漸深重的除夕夜色映出一片淺白。
趙執快馬疾馳往禮部尚書盧道濟的府邸,征得盧道濟的允準,又匆匆趕往大司馬門附近的禮部官署調閱往年與北灤來往的資料。除夕夜的禮部值房隻有兩個主事和書吏留守,房中并未燒炭取暖。
那書吏看見趙執坐在值房書案前整整一個多時辰,他已經凍得腳底發涼,趙執在那冷冰的值房卻感覺不到冷似的。雪花越飄越大,值廬外面已覆滿一片白色,趙執仍然筆直地坐着。
直到趙府派人給他送來宵夜和大氅,趙執才從值廬離開。大晛及北灤兩國關系已經交惡數十年,上一次遣使來往已經是元慶八年。趙執走入雪中,看來他後日此去的确吉兇未測。
除夕夜金吾不禁,建康城内多數官民多居家團圓不再外出,也有少數都民不顧嚴寒,到大街上冒雪觀燈遊玩,因此禦街兩旁自有一番雪中的熱鬧,爆竹鼓吹之聲不絕。秦淮兩岸的酒家及秦樓楚館,多數仍然打着燈籠,門扉挂着棉簾,接待除夕的遊客。
趙執心中煩亂,一時不想回府,便到巡防營來尋謝赓,兩人一起往秦淮岸邊走去。
臨河而挂的绯紅燈盞倒映在覆着薄雪的河面上,有影影綽綽的風情。河岸邊的酒樓上傳來隐約的絲竹之聲。即使是除夕之夜,也有權貴到河邊宴飲作樂。
建康城建都已越百年,曆經三代,朝代雖在改換,這絲竹笙箫似乎從來都沒有停過。趙執和謝赓走在雪中,謝赓還穿着甲胄在當值。
趙執問:“找個地方喝一杯怎麼樣?不過你還穿着巡防的甲衣,今晚跟我喝酒,明日禦史台會不會有人參你?”
謝赓無所謂地一擺手:“你後日就要前往北灤,今晚陪你一醉方休,明日被參了又如何?走!”趙執知道謝赓在巡防營的位置無人可以取代,即使被參除夕夜玩忽職守,陛下多半也不會重罰他。
兩人正要找個去處,身後一處點着薄紗琉璃燈的高樓内傳來訓斥吵鬧聲,似是哪家主人在訓斥奴仆。不一會兒,桌椅及杯盤傾倒碎裂的聲音傳來,間或能聽到兇惡的犬吠和慌亂的尖叫。
建康城權貴之家好養犬做寵物,謝赓皺起眉頭:“除夕夜竟縱犬行兇,沒有王法了嗎!”轉身就向這家名叫“幽館”的酒樓走去,趙執隻得跟在他身後。
二人上得樓來,臨河的樓台上客人并不多,臨窗邊一桌席面翻倒在地,飯菜狼藉裡一個瘦弱的奴仆跌坐在陰影裡,一頭體型壯碩的黃犬正沖着他狂吠不止。
趙執定睛一看,黃犬的主人正是一身華服的昭宸郡主。昭宸郡主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跟其母一樣尖酸驕縱。
昭宸郡主沖地下的奴仆吼道:“你憑什麼打我的黃犬?”
那仆人被黃犬吓得聲音發抖:“我沒有要打它,是它先要搶我盤裡的肉。”
昭宸郡主怒氣沖沖:“可是它還根本沒有動嘴,你就揮棒打它了!我們都看見了,你還狡辯?”
那人小聲争辯:“它朝我狂吠,要咬我,我不得已……”
“你!”
趙執聲音一寒:“郡主,你在皇後娘娘的宮宴上出言不遜,如今又要縱犬行兇,你如此驕橫無理,真是教養全無。”
昭宸郡主氣鼓鼓地看向趙執,大将軍趙釴的侄子她是認得的:“你是何人?趙執?我教訓這人關你什麼事,是他揮棍打了我的愛犬!”
“畜生比人還要金貴麼?再說這隻是你的一面之詞。”
“你才入朝沒多久,就敢管這麼多閑事?我兄長是你的上司,你竟敢對我不敬?”慶國公府世子在禮部祠部司任侍郎,官階确實比趙執高。
趙執:“是我上司又如何,我怕他嗎?你今天出言不遜,該有人教訓你。”
那昭宸郡主已經忘記了今日在皇後宮中對慕容氏說的話,眼看趙執寒臉看着她,眼眶裡盈出眼淚來:“你在胡說什麼,誰出言不遜了?”
“你今日在皇後宮宴上,還不是出言不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