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前,靖安軍主帥的帳中有過幾次集議,也爆發過激烈的争論。
這支以老牌荊州軍和新招募的流民組成的隊伍,如今被朝廷視為反賊。
跟随趙釴北上的幾位将領均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但對如今的形勢卻産生了分歧。有人認為現在應加固梁州城城防,以逸待勞集中等待朝廷十萬大軍。也有人贊同主帥趙釴話,在朝廷派軍來之前拿下峻縣,趕走覃骕。
趙釴用自己在軍中多年的威信作了最後的決定,靖安軍全力攻打峻縣。
對峻縣的強攻已進行了數日,可情勢相當不容樂觀。冬日結冰,山險路滑,覃骕占據有利地形,以高枕無憂之态,無視靖安軍的挑釁。靖安峻先頭部隊好不容易爬上峻縣陡峭的山地,數次都被以逸待勞的北灤軍打退。
趙釴連夜下令讓軍中工匠趕制一種用于攀爬陡坡的刃履,同時建起數架巨大的投石機。
冬月底最後一天,梁州西南面的峻縣上空飄起渾濁的小雪,褐色的雪粒子将一望無盡的山原籠罩住,地面仿佛給凍住,堅硬無比,人馬呵氣成冰。
靖安軍從卯時開始攻城,箭矢、彈石雨點般向峻縣城中投去,從吐谷渾運來的酥油燃起,化開山路上的艱冰,熊熊燃起的火好像要将渾濁的低空燒成紅色。
饒是如此,攻勢推進得還是異常艱難。
趙釴騎一匹青骢馬,率領前鋒部隊厮殺,試圖撕開北灤軍堅固的防守。外界傳言他隐退多年,使得人們幾乎忘了這是一個正在盛年的殺伐之人。
西面攻城的山坡被撕開一個口子,雙方陷入混戰之際,南邊的半空中隐隐傳來數聲北灤軍集合的号角。
半刻鐘之後,城牆上增援的北灤守軍明顯減少。
激戰的靖安軍士氣一振!峻縣南邊有麻煩了!有人采用渡河的方式,從南面開始攻城,這支南面來的隊伍,顯然不是靖安軍的部署。
混戰持續到午時,渾濁的雪粒子變成了大雪,一個時辰之内就鋪了滿地,又被滾着熱氣的人血燙開很多口子,從高處遠遠看去像是斑駁的布料。
覃骕站在大營西北處的一座高台,遠遠看着滿山的厮殺。是時候了,他向身邊的親衛比了一個手勢。
北灤獨特的号角聲穿過厚重的雪片,在半空中響起。這是撤軍的信号。大軍北撤!
聽到信号的北灤士兵不再戀戰,快速奔向西北整隊集結。西南兩邊攻城的大軍還未度過半刻鐘的反應時間,西北山地上已集結了數萬黑壓壓的北灤黑甲,已經開始有序地向西北撤去。
被打散之後能夠迅速集結,雖然落敗,但井然撤退的隊形顯示了覃骕平日的治軍之能。
但是,北撤的敵軍在此時對靖安軍和南邊的長熇軍來說卻算不得什麼好事。
如此看來覃骕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堅守營地,北撤是他計劃中的事情。攻城得到的大概也是一座搬空的峻縣縣城。
趙釴縱馬躍上一處高地,接過親兵手中的遠窺鏡。之後果斷地下令:“靖安軍迅速整隊,往西北追敵!務必全殲北灤軍!”
此時南面的山坡,王宗仕所率領的三萬長熇先鋒卻沒有多少力氣繼續追擊了。這三萬軍士從橐河往西南急行軍,一日夜之間奔到峻縣,淩晨開始攻城,此時已經力衰。
王宗仕看着往西北快速蜿蜒而去,不知會在哪裡短兵相接的兩支大軍,下令長熇先鋒軍進入峻縣,安營修整。這正符合了他的計劃,他此行領的命是剿滅趙釴叛軍,将趙釴的人頭帶回建康城去複命,而不是對付覃骕。
此時趙釴追敵而去,後方空虛,正是天賜的良機。
王宗仕寫了一封短信,叫來親兵,讓他立刻趕往橐河将信送到祯王殿下手中。祯王殿下手裡有七萬兵力,趁趙釴無力回防,拿下此時幾乎沒有守衛的梁州城輕而易舉。
覃骕騎的是一匹千裡神駿,因此在奔跑着北撤的大軍中走得比較從容。
天雖然下着雪,通往北邊的路也變得濕滑。但部隊行過一處險峻的山口後,前面的路變得平緩,方便了許多。
一個跟了他多年的副将掉馬回過頭,似有些不甘地看了那險峻的山口一眼。行過這個山口,那就意味着他們放棄了梁州。
“覃将軍,恕屬下多嘴,您為何在此時讓大軍撤退?可是朝中來的軍令信上說了什麼嗎?”
“确實如此。”
覃骕五日前接到一封信,他沒有給麾下的副将們看過。
“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副将不解。
“你真的以為我北灤七萬兵力就能吞下大晛的梁州城嗎?”
“将軍,可是我們已經占據了梁州城大半年之久。如今大晛國力衰微,朝中人心不齊,我軍以梁州為據,站穩腳跟,再伺機南下,不愁沒有機會。”
覃骕縱馬在前,“不,受死的駱駝比馬大,硬吞下去也是要吐出來的,這一點陛下和太子殿下都看得清楚。”
“将軍,我們就這麼走了嗎?哪怕以梁州城為籌碼,可以和大晛進行談判,每年要他們歲貢萬兩黃金,萬匹絲綢。”
聽他這麼一說,覃骕也有些心動。“大晛雖然近些年羸弱,但江左之地,确實甲天下之富。”
“那為何?”
“即使是兩國談判,我北灤也不占上風。你想得太簡單了,大晛隻是人心不齊,并不是任人魚肉。今早從南面攻城的部隊,是朝廷派來平叛的長熇軍。十萬長熇軍,六萬趙釴的靖安軍,我們隻有北撤才能保存衆多兄弟的性命。”
他又說,“你也不也要着急,此次攻占梁州,我軍已經成果豐碩了。至少知道了大晛國内不不是鐵闆一塊,梁州邊疆防衛形同虛設,我軍占據梁州大半年,建康城中都沒有議定主帥人選,可見大晛皇甫及對這位趙将軍的猜忌比咱們殿下設想的還要嚴重得多,他本人也比我們想的昏聩得多。如今摸清了大晛底細,假以時日,待到殿下新主登基,必定大舉南下,飲馬秦淮,将那南方千裡沃野收為我北灤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