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政機器人很快把房間收拾好,帶着一堆垃圾“轟隆隆”地轉了出去。不大的房間當中彌漫着難捱的寂靜,陶初然的手捏着自己的衣角,紫菀則擡頭看向牆壁上剛回到原位的人偶。
兩人明明沒有對視,但是卻都關注着彼此的動向。
該……怎麼說呢?
這一大段表白心迹的話語完全超乎了陶初然的想象。也直到此刻,陶初然才猛然意識到“神奉”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她以為的神奉:遵守她頒布的政令,尊重女王(至少看上去不會強迫她),她不想暴露女王的身份還會幫忙遮掩,雖然某些地方(特指人偶)有些奇怪但勉強可以算作個人愛好?總之還算是能溝通的範疇。
而實際上的神奉,哪怕她的一言一行都要揣測,在她不同的想法之間反複橫跳,一旦覺得違背了她的意願就要死要活,天天覺得自己犯了罪需要被制裁,自願入獄最後還把難題丢給她。
真是大可不必。
但盡管如此,陶初然還是對神奉充滿了欽佩。她幾乎覺得,這可能是公民能夠達到的最“正常”的狀态了。
至少就算到了此時,面對可能對他們産生厭惡的女王,紫菀還能夠保持尊重,沒有情緒激動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
他像被綁在了刑具上,動都不動一下。就算在向神明索要結果,也沒有做出任何陶初然讨厭的事情。他沒有靠近、沒有接觸,就好像迷茫的信徒,無論他的神明給出怎樣的答案,他都會全盤接收,不會反駁一句。
但問出這樣問題的神奉,本來就是不對的。
陶初然确實不想聽到這樣的問題。實際上她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這個信仰就是假的,她也并非神明。她隻是一個懦弱的、心思反複的人類,她在處理問題時也會猶豫,她的想法也朝三暮四、經常改變。這意味着神奉如果想要追逐她的意願,在理論上來說就是不可能的。
就如同此刻,她想要聽到紫菀真實的想法,卻又不願意聽到神奉對女王的追逐。這很矛盾。但這就是人類。
怎麼能指望一株植物去理解人呢?
他們的迷茫如此理所應當,身為人類的陶初然也并不能為他們撥開迷霧、指引方向。
他們注定要失望了。
陶初然知道這對紫菀來說是個相當大的打擊。他用最真誠的心來滿足王的意願,虔誠地認為王是最完美的。這樣的信仰如同美麗但虛幻的泡影,沒有見到真人之前還能做着一個自圓其說的夢,一旦見識到了人類的反複無常,這個幻影一戳就破,不能再脆弱了。
盡管紫菀也意識到了信仰崩塌,可是長久養成的習慣還在苦苦支撐。王讨厭他了,他就不該存在。王不喜歡說話,那他就不需要她發問,将血淋淋的傷口和罪孽拔出來給她看。
可是這全是王不想看到的。也是他私心使然,想要遮掩的。信仰與本能相對抗,理智與感性相撕扯,任誰都無法承受這樣的痛苦。
但女王在他對面,她還願意和他留在一個房間裡。
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為了這樣的猜測,無論多久紫菀都願意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紫菀眸子裡的紫色暗淡了下去。他意識到了什麼,為難王并非他的本意。
“您……”
“紫菀……”
陶初然同時開口。因為不太擅長應對這樣的事,她确實花了一些時間來組織語言。
鼓足勇氣開口已是不易,被打斷以後陶初然剛剛的心理建設基本上白做了。
“你、你先說。”她禮讓起來。
紫菀愣了一下,按照他的想法理應是王先表達她的意思。可是王都這樣說了……
紫菀依然無條件服從王的決定。這正是神奉的教導。
“您不需要顧慮。”他盡量把聲音放得輕柔,“信奉您是我們的選擇,與您無關。您也沒有必要回應我們,盡管……”
盡管我們是如此渴盼您能注視我們、肯定我們。
“盡管迷茫,但是信仰也給我們帶來了好處。神奉忠于職守,承受能力也出類拔萃,雖然不能避免狂化,但進程往往比其他人慢一些,也因此容易在一些領域有所建樹。所以哪怕沒有方向,您也永遠是我們追逐的輝光,我們愛您,希望您能過得更好,這本身就是莫大的寬慰了。”
就像現在,痛苦與焦灼焚燒着他的心髒,但他永遠願意後退一步,讓王能夠自由的做出發自内心的選擇,而不必被桎梏在這個小小的房間、神奉不可言說的執拗中。
這話說得很不像紫菀,甚至不像自私自利的公民。比左右生死更難的是改變意志。如果這都不算神明,那麼神明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紫菀,”陶初然又等了一會兒,确定他真的說完了,這才開口,“你們,真的知道什麼是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