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月懸枝,寂寥有時。
蘇響從大榆故土,奪路終至京城。
他唇齒本就朱紅,血染一番更襯得面色蒙塵慘淡,攥着佩刀的手暴起青筋,卻似膚溶翡翠,貫穿入心。
一路奔波的身體似是再支持不住,翻入一處庭院,沒有猶豫便進入了面前的一間房。
夜色暗,這房間昏黑,他什麼也瞧不見,倚在一處,喘着粗氣。
沒有追殺的聲音,沒有刀劍的相逼——
疼痛,
驚恐,
無助,
卻在他真的停下的那一刻湧了上來。
燭台微燃,他手按配刀。
榻上的人居高臨下,
“你是誰?”
蘇響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燭光下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卻故意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光暈,不置可否。
再度醒來,蘇響下意識一記手刀,卻終鈍在了那人的眉眼前。
他以為面前的人會閃躲,誰知他卻隻是微微眨了眨眼,便起身準備離開。
“你是誰?”
這次發問的是蘇響。
關上的門給了回應,這個房間又靜了下來,他覺得自己應該逃,此處不應久留。
他開始端詳自己,身上衣服已被換過,是和那人一樣的一身白衣。
傷處都已包紮好,而且好得異常的快。
他不知自己昏迷的許久,反應過來,他才遲鈍地,開始慌亂地搜尋起自己的衣服。
“别找了”
門再度被打開,陽光探窗入戶。
那人一襲蘇繡白衣服帖,不知是男子,此般溫潤隻讓人覺得似江南閨秀,長發未挽飄逸,浸在光暈裡,徐徐行至他的榻旁。
許是被容貌驚豔,待他坐至床邊,蘇響才看見他那手中的湯藥。
“喝了”
蘇響接過遞來的湯藥,灌了下去,藥本苦得令人咂舌,此刻他卻覺得似乎嘗到了甜味兒。
“你是醫官?”
那人似乎冷笑了一下,并不做回答,他接過空了的白瓷碗,“信已經交于聖上,你若是好了,那便走吧”
“可!”
不待蘇響再多說完一句,門再度被關上,房間又恢複了死寂。
蘇響下了榻,再三确認後,他确定此處卻為那人寝房。
房間素雅空靈,隻是他覺得太白了些。
除了經書,醫術,和成捆成捆的手寫竹簡,他找不到一絲關于身份的明确信息。
他見案上一本書正反扣着,他随手翻開,喃喃細語,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他覺得這句詞像個啞謎,和那人一般猜不透,
他自覺像個傻子,不通詩文卻偏偏自得奇趣。
他覺得此刻自己又重活了一次,
而給他新生的就是眼前這個人。
——可我不想走。
蘇響在心中默念了一千遍,一萬遍。
他自知自己不是什麼善類,也絕非什麼良配,可這一次他不想放手——興許二人初見的第一次,自己鮮血滿身的兇相畢露,就已經讓對方十分厭煩。
可那輪水中的冷月,
他隻想讓他沾染血色,永墜凡塵。
蘇響倚在塌上,真真切切一口鮮血吐在瓷碗中。
那人颦了眉,急急折袖為他号脈。
蘇響覺得那一刻的溫柔和擔心太像鏡花水月,可是他卻又得意——他終是得到了。
“你就這般不想走”
被那人一語道破,蘇響倒也不覺得什麼,“不想”
“為什麼?你又何苦作踐自己”
“沒有緣由,我這也算不得作踐自己”
那人冷笑,翻下衣袖後,便起身端碗,“你不了解我,我和你終不是一路人”
“天高海闊,你我終将别過”
夜深,蘇響躺在塌上,一直喃喃念着那幾句話。
搗衣聲一直空響在耳邊,他煩擾不已,入了月色。
行至橋後,那搗衣聲愈發真切。
他繞過橋去看,
那人……
那人正在水畔洗衣服……
他愣在橋旁,隻見那人起身愈走,在撞進他眉眼的那一刻,一個踉跄,怔怔……落入了水中。
事發突然,他便下水撈人。
攬着懷中人出水,他愈發覺得這人身型瘦削,衣沾水,緊緊裹着身子,蘇響抱着,臉卻莫名紅了起來。
“你怎麼大半夜在這裡洗衣服?”
“你為何出來裝神弄鬼?”
那人賭氣,真真開始怼起來,
“你還好意思問”
“早上你裝病,整這麼一出,我的衣服可不是被你弄髒了?”
“我平生最記恨弄髒我衣物的人”
蘇響見這人日日端着,還真以為是個神仙似的人物,原來——神仙也會生氣,還有些可愛,便回敬到,“那你完全沒必要自己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