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衆人的冷嘲熱諷下,常樂終于有了反應。
他們口誅筆伐的胡騰,她了解不多,僅限于楊喬一家的災難。而她所知的父親形象是朱騰。
師父曾告訴過她,他打聽到的朱騰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帶着剩下的财富來到蘭台後自力更生,得了蘭台數一數二的富家千金,也就是她母親吳程的青睐,二人共結連理,成了當地一段佳話。
這段佳話裡的朱騰,哪會是他們口中殺人如麻、手段殘忍至極的胡騰?
那些正義人士将對胡騰那股殺之而後快的恨意延續到自己的身上,常樂是不怨的。
她擡起手,準備從仆人手上接過那杯摻了毒藥的水酒時,有一弟子來報:“啟禀莊主,慈恩寺住持悲塵方丈求見。”
常樂渾身一震,手中的毒酒灑了幾滴掉落在地。
郭旭急道:“速請。”
慈恩寺是遠近聞名的寺廟,每當有天災,慈恩寺大開佛門,救濟百姓,深得百姓敬重。武林中人對其禮敬有加,不敢有所怠慢。
有人說道:“方丈大師心存慈悲,他來,會是給這女娃子求情嗎?”
常樂聽着衆人的竊竊私語,心中百感交集。
一向隻從師父和楊喬口中知道的悲塵方丈,竟然來了。他是師父的好友,楊喬原本是打算祭拜完後,就帶着她去慈恩寺告知師父病逝的事。
悲塵方丈所在的慈恩寺在竹迷仙山中的一座山頭上,離埋葬她母親屍骨的墳不遠。她想起了昨日騎馬離她而去的楊喬,會是他去了慈恩寺後,方丈才知的這此間事嗎?
不多久,一身披紅色袈裟的僧人出現在門口。常樂從未見過方丈,不知怎地,一見到他,雙眼立有濕意,她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已流幹了。
他雙手合十,向衆人行了一禮,語速不緊不慢道:“郭莊主,還有各位英雄好漢,老納冒昧叨擾,還請見諒。”
衆人回禮道:“不敢不敢。”
郭旭欲将悲塵方丈迎上首座,派婢女上茶時,悲塵方丈揮了揮手,道:“莊主多禮了,老衲先行謝過。今日老衲前來拜訪,是為這個小姑娘而來的。”
堂下衆人料中他此行目的,沒有露出一點意外神情。有人大了膽子提問:“方丈這話怎麼說?”
悲塵方丈微微鞠躬,望着衆人說道:“這個小姑娘,素有俠義心腸,非大奸大惡之人,昨日在城内幫婦人抓小偷未留名便知一二。如若單單因她父親而賜她一死,實在可惜。”
“我知方丈大師有慈悲心腸,但那些無辜枉死的人又如何安息?誰又能保證她來日不會心懷不忿,挾私報複,與她父親一個樣?”又有一人道,聲音滿是不服。
方丈道:“佛經有雲:‘善人行善,從樂入樂,從明入明;惡人行惡,從苦入苦,從冥入冥。’胡騰種下惡因,已得了惡果。這小姑娘能從當年的滅門血殺中活下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衆人若有所思,一時無言。當年胡騰府上沒能逃脫的人都被人殺死,錢财幾乎被搜刮一空,一個剛滿月的嬰兒能活下來,确屬命大。
方丈道:“不若這樣,老衲有個主意,讓上天決定這小姑娘的生死。”
郭旭奇道:“方丈請說。”
方丈望着常樂,面上淡淡微笑,說道:“讓小姑娘上霧崖,如果死了,那是天意,若她活着,那也是天意。各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堂下衆人議論紛紛。常樂隻深深地注視着方丈,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她有話想問,可又不敢問出口。
“霧崖?那不是慈恩寺所在的山頭深處終年有霧籠罩、有進無出的地方?那群山有不少山頭沒人敢進,因為山中多懸崖峭壁,地勢險要,還有猛獸出沒。很多壯着膽子進去的人都說,山裡大霧一起,有再好的方向感也沒轍。這一進,确實很難出來。”
“不對啊,不是有一些人找到了傳說中的忘情水?他們也回來了啊?”
“你不是本地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們中大多數人沒進山多遠呢就吓得跑回來了,說裡面多麼危險雲雲。真找到且回來的也沒多少個,而他們怎麼回來的,他們自己也不記得了,我們都在想,是不是山裡有神仙,指引着他們去該去的地方。”
郭旭往常樂瞧了一眼,思索良久,朗聲道:“看在方丈大師的面上,就依大師所言,送常姑娘前往霧崖,生死看天意。”
有人不放心,提議道:“我們大家都去,得監督她是否真的進了霧崖。”
方丈微笑道:“如此也可,本寺歡迎各位大駕光臨。”
很快,常樂被郭旭安排坐進一輛馬車,在十多名武林人士勞師動衆地看守下,前往蘭台城外東邊十六裡的一處山腳。
慈恩寺就在山腰。
常樂下了馬車,一眼就望見積雪覆蓋的大山,心中蕭索之意更甚。悲塵方丈緩步走來,對她說了第一句話:“小九,老衲隻能幫你幫到這啦。”
常樂聞言,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她先前想要問的,已經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