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還在嗎?”
“他走啦。”
悲塵方丈帶着衆人拾級而上,終是到了慈恩寺。悲塵方丈囑咐兩名僧人帶着常樂前往霧崖,郭旭當仁不讓,作為代表跟在後面,寸步不離。
常樂一面流着眼淚,一面往山上深處走。
這連綿不絕的竹迷仙山,在她進入蘭台縣城時遠遠就看見了。這山位于蘭台縣與陽雀縣交界處,她和楊喬曾商量過,蘭台既不能久留,那可以從陽雀這邊上山領略美景。
如今,她已在山上,而他卻不在身邊。
領路的兩名僧人心有所動,往後瞧了一眼常樂,見她滿面淚痕,時不時擦眼淚,忍不住心生同情。
在後頭的郭旭更是沉默無言。他不禁想着,父債子償,自古有之,可這究竟是對還是錯?
他知道這個姑娘昨夜發了高燒,也知道送過去的飯菜她都沒有動過,這個時候她身體應是十分虛弱。
山上積雪将化,更是寒冷。一旦進了霧崖,生機無望。
不知不覺間,路越走越窄,直到一塊一人高的石碑出現在眼前。石碑上刻有霧崖三個字,再往前,就是陡崖。
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濃霧。因着這片大霧,根本瞧不見崖有多深。
兩名僧人在石碑前停了下來,對常樂說道:“常施主,我們隻能送你送到這兒了。接下來,你需要往下走,不得回頭。”
常樂低頭望着濃霧缭繞的陡崖,沒有回頭,隻是啞着嗓子道:“知道了。”毅然決然地踏上了生死莫測的路。
陡崖可下難上,大雪覆蓋了所有,身周白霧湧動。
常樂貼着崖壁摸索着走一步算一步。幸好積雪疏松,踩着沒太容易滑倒。
常樂環顧四周,模模糊糊地隻能看到一些樹木的影子。她走得漫無目的,心思恍惚,天下之大,何處是歸依?
僵硬到毫無知覺的腳勾上了藏在雪中的一段藤條,身子一傾,整個人沿着陡崖滾了下去,在雪上不知滾了多久,終撞上了一棵樹幹才停下。
常樂的頭臉、雙手、身上都覆了層雪,她躺在雪地上,冷得僵硬的身體這時才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楚。
她仰面隔着薄薄的霧看着天空,淡藍淡藍的。
身上的痛楚緩了一會兒慢慢消退,心中的痛楚卻仍如生根發芽旺盛着盤踞着心裡每一個角落。
幹娘曾對她說過,如果隻剩她一個人,又很難撐下去的時候,就想想給了她愛的她,世間還是有美好的。
可是,幹娘沒有告訴她,與相知相愛的戀人無法在一起,不能再相愛了,該怎麼緩解心中的痛苦。
幹娘也沒有告訴她,自己那素未謀面、堅信是善良忠厚的父親竟是無惡不作、假意虛僞的大盜,又該怎麼緩解這樣的痛苦。
常樂一直被誇是個堅強的姑娘,可她才十六歲,此番遭逢巨變,遠不能像幹娘一樣堅強地可以靠着美好的記憶好好生活下去。
哪有什麼天生就該堅強的人。
她深知這痛楚的根源,她想忘了這一切,忘了也就不痛了,忘了也就能如幹娘所願,好好生活下去。
忽然,常樂聽到踩在積雪上的聲音,那麼遙遠又那麼近,她側頭打量周圍,發現自己滾下來的那方向霧仍舊很濃,濃得看不清裡面是什麼情形。
她又望了望上方那薄薄的霧上的淡藍天空,才明白過來,濃霧是有範圍的,而自己已經滾出了濃霧界限。
踩雪的聲音依舊很有規律,甚至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意味來。聽起來,似乎還不隻一個人。
她自嘲笑了笑,即便來到無人生還的霧崖自生自滅,終究還是有人循着她留在雪地上的足迹來索取她的性命報仇。
常樂手在地上一撐,站了起來,身上剛緩解的疼痛,又一次襲來。她靠着樹幹緩了會兒,沒有回頭,仍是一步一步往雪地山林深處走去。
這一次,她想找傳說中的忘情水。
身後踩雪的聲音似乎更加清晰,在這空曠的雪地裡顯得有些空茫詭異,好像有什麼鬼魅悄然出來勾魂。
常樂渾不在意,更沒有做好自保的打算。來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悲塵方丈說過,是生是死,一切都看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