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到了縣城醫院後，蕭寄雪還沒問人呢，就已經聽到了暢嫂子的聲音。

醫院裡的走廊有些許空蕩，她吵起來尖利的嗓子都有些回音。

“我兒子頭都破了，全是血，你們拿點東西就覺得完事兒了？”暢嫂子黝黑泛紅的臉上，滿是淚水，走廊地面散落了很多奶盒子，還有些水果。

暢嫂子整個人看起來蒼老疲憊，花白的頭發已經亂糟糟。

蕭寄雪記得，暢嫂子還有兩年才到四十。

“我要告你，我要報警，讓那死崽子去坐牢……”

對方的爺爺奶奶此刻态度很卑微，一疊聲地道歉，身後跟着的少年似乎也知道自己闖禍了，臉色發白，埋着頭一言不發。

很快警察就來了。

蕭順東還在裡面昏睡，所以先審問這個少年，供出了連帶的四個孩子，都是初中的，和蕭順東一個年級，其中一個也是小南村的，另外三個是隔壁村的。

具體為什麼打架，說是大家無意間說起了蕭順東久不歸家的爸爸。

盡管暢嫂子一直在對外說，蕭順東的爸爸死在了外面，但大部分人還是知道，他爸爸在外面有另一個家。

說了很多話，但具體哪一句讓蕭順東生氣，他們也不知道，反正蕭順東就是突然暴起，幾人就打在了一起……

暢嫂子一聽是因為這個事兒打架，瘋了般沖上去撕扯。

“他死了，我說他死了，他就是死了，有什麼話沖我說，沖孩子幹什麼？你們這些混賬……”

她咬牙切齒，恨得兩眼通紅，“整天嚼舌根還不夠，還要跟孩子嚼舌根，你們舌頭怎麼不爛呢？我殺了你們，我要你們都去坐牢……”

大家拉都拉不住，暢嫂子就跟完全瘋了似的，拼命地撕扯摔打。

蕭寄雪看着一大堆男人圍着，肢體間很不妥帖，便沖上去隔開，抱住了暢嫂子的腰。

“嫂子，你冷靜點，東東還在裡面躺着，需要人照顧，他隻有你這個媽了。”

暢嫂子狠狠地瞪着那些人，喘息不已，最後雙腿一軟，捂着臉恸哭起來。

蕭寄雪去外頭買了飯回來，正好聽到護士說蕭順東醒了過來。

暢嫂子看到他醒，并未高興，而是木着臉。

“你能不能懂點事？你多大了？還要打架，你知道我還有很多活兒沒幹嗎？你怎麼跟你那個死了爹一樣，就愛給我惹事兒……”

躺在狹窄小床上的少年，頭被紗布包得嚴實，眼睫顫抖，眼淚沿着黝黑的皮膚滑下。

“來來來，吃飯。”蕭寄雪趕緊沖進去打斷，“暢嫂子，你也快吃，東東餓了吧？能起來吃東西嗎？”

“你為什麼不聽話？為什麼要打架？說了你要懂事……”暢嫂子見蕭順東不搭理她，氣的暴起，“你現在打成這樣，舒服了？跟你那死鬼爹一樣，簡直就是……”

“暢嫂子。”蕭寄雪強行打斷她的話，勉強笑着将飯盒塞到她手裡，“東東這會兒頭還包着呢，你有什麼話，等他好了再說，行嗎？”

暢嫂子面色變幻了好一會兒，最終忍下了怒火，端着飯默默吃了起來。

蕭寄雪拍拍蕭順東的肩，柔聲道：“東東，頭還暈嗎？我問了護士，你可以喝粥，就是不能吃太多，怕暈了會吐。”

蕭順東順着她的手坐起，眼淚像是開閘的水般，流個不停。

他小心翼翼地道謝後，接過勺子，自己喝了起來。

蕭寄雪看他臉深深地埋着，眼淚都滴進了粥裡，很是愧疚的樣子。

“沒什麼大事，我問過了，待會兒就能出院，之後複查我帶你來。”蕭寄雪安慰他，“後面的事兒，有大人在呢，不用你操心。”

蕭順東害怕地看了眼媽媽，微微點頭，“謝謝雪雪姐姐，麻煩你了。”

吃完飯，蕭寄雪又跟暢嫂子單獨說了會兒話，意思就是蕭順東受傷，好好照顧孩子就行，再去糾結對錯沒有意義。

暢嫂子卻咬牙切齒起來，一邊咒罵不歸家的丈夫，一邊罵孩子不懂事。

“我已經很累了，馬上就要收稻子，家裡那些活兒，我真的快要幹不動了，他還要打架，這輩子，我真是後悔，後悔死了……”

她話未盡，便大哭起來，還記得捂住嘴，應該是怕蕭順東聽見。

歇斯底裡快要崩潰的媽媽，心底裡的愛始終還存在。

蕭寄雪恍惚知道她在後悔什麼，可世上沒有後悔藥。

看她哭得有力，整個人還算鮮活，蕭寄雪卻覺得，她仿佛像一具空殼，沒有靈魂，沒有出口，隻能用一副軀殼，不知前路，負重前行。

回去後，暢嫂子被村長叫走了，要商量賠償的事兒。

蕭寄雪送蕭順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