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坐在燭火旁,專心緻志地趕工一副刺繡——這是阿母留給她的題目。
阿母原本極擅長刺繡,當初盲老為阿母調治瘋症,建議阿母重拾此技,平和心緒。這些年在藥物和刺繡的雙重作用下,阿母的瘋症終于沒有再犯,對雪霁也不再動辄瘋狂打罵。
隻是阿父始終不放心讓雪霁和阿母單獨相處,立下規矩:隻有阿父在家時,雪霁才能去探望母親。
阿母為彌補這麼多年來對雪霁的虧欠,除加倍溫柔外,更想将自己的刺繡本領傳給女兒。雪霁不喜刺繡,隻為阿母高興,才努力學習這些繁複的繡法。後來盲老去世,救喬淵上山,便将刺繡之事徹底丢開。直至阿父回來,可以去探望阿母,雪霁才想起還有這麼一檔事,忙不疊拾起繡布。
屋外響起規律的敲門聲。
雪霁提高聲音道:“喬大哥,請進吧。”
喬淵走進屋中,燭火明明滅滅,少女擡眸向他一笑,光影交錯間,幽深雙瞳異彩流轉,原本清雅如仙的少女頓時呈現殊絕豔色,幽豔魅惑得好像傳說中隻于夜晚現身的鬼狐。
喬淵腳步一頓。
雪霁打過招呼,重新低下頭專心緻志地刺繡。
喬淵今日得到桑朱稱贊:“身體恢複很好,學的很快。明天到我家裡來喝酒吃肉。”他本是來告之雪霁此事,卻不由自主坐到雪霁身旁輕聲道:“燭光昏暗對眼睛不好,不如明天再繡吧。”
雪霁往燭下湊了湊,不肯停針:“阿母隻留了這一幅功課,我若做不完,太對不住阿母的苦心教導。無論如何,要趕在明日前繡完。”
喬淵探頭去看,皺眉:“這繡法太難,一晚上的功夫很難趕工出來,不如算了。”
雪霁手下不停,好奇問道:“喬大哥,你懂刺繡?”
“小時候我阿姊被逼着學刺繡,哄我去看她繡花,想着等我學會了讓我替她繡。”喬淵道:“我在旁邊看過幾日,多少懂一些。”
“那你替姊姊繡了嗎?”雪霁眨眨眼,實在想不出喬大哥繡花的樣子。
“我不但不幫她,還跑去告狀。”喬淵道:“阿姊被爹罵不算,還被罰繡更多,氣死她了。”
沒想到老成穩重的喬大哥小時候還會告狀,雪霁莞爾一笑:“那你阿姊後來有沒有繡的很好?”
“後來我爹壽辰,我阿姊獻上親手繡的虎威圖作壽禮。”喬淵笑道:“生生被我爹認成了狗。你說她繡的好不好?”
雪霁原以為被罵又被罰,喬家姊姊理應奮發向上,繡工大進,萬萬沒料到最後竟是如此結局,忍不住笑起來:“喬阿姊是當真不喜歡刺繡。”
“你不也不喜歡。”雪霁刺繡時會不由自主蹙起眉頭,喬淵看在眼中,竟有想要撫平她眉心的沖動:“實在不喜歡,就同伯母說清楚,不要學了罷。”
知道喬淵一番好意,雪霁卻搖搖頭:“我不想阿母失望。”
蠟燭快要燒到盡頭,火苗跳動格外厲害,喬淵坐在雪霁身邊,隐隐聞到非蘭非麝的幽香,蓦地想起田耕問他:“是不是喜歡桑姑娘?”一陣心神恍惚。
蠟燭燒盡,爆出一個大大的火花。雪霁“啊”了一聲,停下手中針線,起身取了一根新的蠟燭點燃:“喬大哥,你同我說說外面的事情吧,這樣就不累了。”
喬淵清醒過來:“那我就說說……”說些什麼好呢?雪霁小小少女,總要找個她喜歡的話題。
喬淵慢慢道:“南朝風俗,女孩子都要從小學習刺繡,就連公主也不例外。伯母是南人,這習慣不好改……”
雪霁與喬淵并肩坐于燭下,一邊飛針走線一邊聽他講述南朝風俗,燭影夜話,平日裡最厭煩不過的事竟也變得有趣味起來。
一副繡作将将完成,雪霁伸個小小懶腰,不經意間碰到喬淵臂膀,喬淵微微一顫,雪霁覺出不對:“喬大哥,胳膊怎麼了?”
“沒什麼。練箭太過,胳膊有些腫了。”喬淵眼看瞞不住,隻得道:“不用管它,小時候剛練弓箭時胳膊也會腫脹,練好後就不會了。”不欲雪霁多想,喬淵搶着道明來意:“桑朱伯父邀我明日做客,我明日不練箭,你也别做刺繡了,好好休息。”
翌日,喬淵一早登門,将雪霁準備的各樣東西分别裝好,背上裝滿幹菜、腌物、果醬和幹果的背簍,左手提自釀山酒,右手拎風幹臘味,跟着雪霁往山中更深處走去。
桑朱與妻子的居所更具西戎風格,門上挂着厚厚獸皮,地面亦鋪獸皮,屋内并無桌椅,隻有矮幾與獸皮靠墊。
矮幾上擺着熱氣騰騰的一大盆肉骨,桑朱招呼喬淵坐下,扔給他裝得滿滿的酒囊。
拔開木塞,烈酒味道撲鼻而來。喬淵仰頭灌下一大口,順手擦去淌到脖子的酒水,開口說話帶出一股辛辣:“痛快!”
桑朱鷹隼一樣銳利的眼睛中隐含笑意:“你很誠實,沒有說好酒,隻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