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翰之生怕蕭頌回去在父皇面前美言什麼“天命加身”、“後起之秀”的胡話:“侄兒實話實說,絕不瞞叔。我火上澆油是有的,但此事究其根本,是齊興治自己違規,并非侄兒算計他。”
“侄兒雖是父皇親兒子,奈何子不肖父,大蕭要是交在侄兒手上,列祖列宗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侄兒向來以九王叔為榜樣,深谙人生苦短,應當及時行樂的道理。”
“齊興治這事,侄兒隻不過略微攪和了一攪和,就像書中所雲,”蕭翰之搜腸刮肚,東拼西湊,終于想到能雲的:“九世之仇猶可報,匪報也,順勢而為也。”
“匪報也,狗屁不通也。”蕭頌對蕭翰之的斐然文采毫不留情加以點評,放下手中茶具:“皇侄之志,本王已知曉。摔跤比試就按皇侄自己的意思辦吧,本王走了。”
蕭翰之大喜:“侄兒謝過九王叔。”
蕭頌擺擺手,起身離去,随口問道:“你打扮得如此精細作甚?”
“仇已報,恩未了,侄兒還沒給恩人報喜。”蕭翰之在蕭頌面前轉個圈:“九王叔,你看侄兒這一身如何?能不能給恩人留下上佳印象?”
“匪報也,恩重如山也。”蕭頌點點頭,“皇侄藻麗悅怿,美如英玉,正堪思慕。”
“叔有眼光。”得長樂王肯定,蕭翰之喜不自勝,又轉到鏡前左看右看,忽而皺眉:“大帶有些寬,還得換一換。”
長樂王哂然一笑,灑脫離去:匪報也,君子好逑也。
雪霁和卓沫目跟随玉蘇阿,探望在賽馬比試中受傷的騎手。
西戎人向來把在戰場上受傷當作榮耀,在賽馬中受傷雖然不如戰場上受傷來得榮耀,但西戎勇士們能赤手空拳把握刀的北齊皇子揍到卧床不起,實是揚眉吐氣,威名遠播。
當耆善居次“心上花”前來探望時,這些受了傷的西戎漢子們格外精神,談笑風生,豪飲酒漿,向西戎第一美女展示自己的勇武強悍。
玉蘇阿落落大方,将北齊賠償的銀錢遞給傷者:“銀錢不多,大單于大阏氏的意思是用來買藥,但依我看,還是用來買酒更好。”
帳外擠着來看西戎第一美女的男女老少,聞言“哄”地大笑:“‘心上花’不但像花一樣美,說話更像百靈鳥唱歌一樣,句句說到我們心坎上。”
三人一個個帳子探過去,熱情的民衆圍着玉蘇阿,直到傍晚時分,才漸漸散去。
玉蘇阿伸個懶腰:“啊,累死了。”
雪霁遞上水囊,給她按摩肩膀:“堅持一下吧,居次,沒剩幾個了。”
卓沫目也道:“得虧傷者都被安置在這一片,不然放他們回各自部族,小骷髅不會騎馬,咱們一天都看不過來。”
突然想起雪霁的腳,小聲問道:“你的腳還好嗎?”
“好着呢。”雪霁忍着腫脹酸痛微笑:“我們走吧。”
最後一座帳子孤零零坐落在養傷帳群的最外面,忙着去做晚飯的婦人匆匆路過,向三人道:“這裡面的人被北齊皇子砍掉胳膊,再也上不了戰場了。”
玉蘇阿有些印象:就因為齊興治砍掉了一人臂膀,那些困住自己的人全去圍毆齊興治,自己才能策馬而出。
這人是一上來就用卑鄙手段阻止自己奪頭名的人之一。
玉蘇阿“哼”了一聲,從卓沫目手裡搶過最後一個錢袋:“給我,我要丢給他!”
在尊崇力量的西戎,不能再上戰場的人就是廢人,就像獸群丢棄不能再捕食的受傷野獸一樣,等待他的隻有自然淘汰。
這座帳篷小而破敗,地上散落幾支酒囊,少了條胳膊的青年半死不活地躺在矮床上,鼾聲如雷。
傍晚光線暗淡,帳中更是昏黑一片,散發着酒與人混合的濃重臭味。
玉蘇阿隻踏進帳門半步,就“唔”的一聲捂着口鼻退出來,轉身站在晚風中大口呼吸,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得那股味道被吹散。
拍拍胸口,玉蘇阿放棄原本羞辱此人的打算,把錢袋塞回卓沫目手中,笑嘻嘻道:“好卓沫目,靠你了。”
卓沫目瞪瞪嬉皮笑臉的玉蘇阿,又看看不中用的雪霁,拿好錢袋深吸一口氣,鑽入帳中。
帳内,卓沫目語速飛快,連氣都不換地大聲道:“這是耆善居次送來的買藥錢你收好。”
玉蘇阿忍不住偷偷對雪霁笑:“真想看看卓沫目憋不住氣的樣子。”
“呼~呼~呼~”卓沫目逃出帳子,逃到玉蘇阿身邊彎下腰大口呼吸:“居次,再有下次我可不幹了。”
玉蘇阿笑彎了腰,哄道:“好好好,再有下次讓小骷髅去。哈哈哈,卓沫目,辛苦你了。”
兩人在破帳外說說笑笑,打鬧起來。
雪霁扭頭看向帳子,幽深的眼中充滿擔憂,她想起一臉風霜的沙胡。
沙胡哥的兄長就是在戰争中被人砍去雙臂成了廢人,正因如此,沙胡一家裡變得一貧如洗,不得不去執行秘密任務。
雪霁轉身走進臭氣彌漫的帳中。
斷臂的西戎青年繼續假裝打鼾,眼睛卻睜得老大,充滿仇恨地盯着帳門外耆善居次若隐若現的背影。
他沒有忘記,那個違規帶刀的北齊人是央珍大居次的兒子,直刀落下時他在大喊:“頭名是居次的。”
裝睡的他親眼看到耆善居次捂着鼻子跑出去,在帳外大口呼吸大聲嘲笑,那高個兒大嗓門的婢女施舍銀錢時說話不喘氣的樣子,好像床上躺着的是一坨屎。
夕陽的光線突然被遮擋一瞬,斷臂青年立刻将眼眯成一條縫,鼾聲大作繼續裝睡。
他眯着眼,看到個身形纖細的跛足少女,像隻動作輕巧靈活的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溜進帳子,在矮桌上翻找耆善居次留下的錢袋。
逆光看不見小偷的臉,但跛足好認,是耆善的“諸神寵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