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沖進人群,在帳前轉身:“我哥哥沒有觸怒神明!如果漢人在祖地動刀兵就會觸怒神明,那大單于遇刺時,我哥哥就應該袖手旁觀任由大單于死在刺客手下嗎?”
喬淵高燒昏迷不醒,牧民們來時也無甚知覺,直到雪霁和牧民們争辯,喬淵才驟然醒來。
他燒得渾身疼痛不能言動,掙紮着摔下了床在地上匍匐,還沒爬到帳門口,又昏了過去。
帳外,黑暗中有人對雪霁喊道:“少狡辯。你哥哥在祖地動刀兵,又不止救大單于那次。”
這裡的人怎會對祖地發生的事情如此了解?
“是,是不止救大單于那次。”雪霁點頭:“我哥哥還救了耆善居次。”
“天地所生、日月所置西戎大單于親口所封,我哥哥是‘西戎第一勇士’;親口承諾,讓我跟随在神師身邊修學;神師善待大單于送到他身邊的人,允我出神殿照顧哥哥,臨别時還贈了金豆給我哥哥治病。”
雪霁取出金豆子放在手掌上,火光映照下,金豆色澤深重赤黃,雪霁用指甲在上一劃,便出現淺淺痕迹,是十成成色的純金,非尋常可見——人人都知神師最愛金子,有這樣的收藏倒是不足為奇。
“我有此為證。” 發聲那人躲在黑暗中,明晃晃的火光刺目,雪霁看不清是誰在說話:“不知是誰在傳播我哥哥觸怒了神明、我被神殿趕出來?如此說法可有證據?”
少女接連追問,明明滅滅的火光映着她如水的眼波,熠熠幽豔,眼神卻堅定如水下磐石,堅韌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舉着火把的牧民們沒了言語。
“你哥哥都是滿身膿包,這樣的怪病還要什麼證據?”躲在黑暗中的人叫道:“這是神明降下的懲罰,他是被神明遺棄之人!大家都會被他連累!”
最後一句話點燃了牧民們深藏心中的恐懼,惶恐之下,有人開始哭泣:“我不想被神明遺棄……”
“隻有一個方法可以平息神明的憤怒。”躲在黑暗中的人高喊:“燒死觸怒神明的人!燒死他!”
在他的帶動下,越來越多的人跟着喊起來:“燒死他!燒死他!燒死他!”喊聲變成整齊劃一的節奏,牧民們舉着火把向帳子圍攏。
雪霁張開手臂,護在帳前。
“包庇觸怒神明之人,神師知道了也不會放過你。”一直躲在黑暗中的人此時躲在人群後,大聲道:“走開,不然連你一起燒死。”
“我已經請了大夫,會帶哥哥離開這裡治病。”許多火把逼在近處,雪霁幽深的眼中映着火光焮铄:“他會痊愈,那時候就能證明我們絕沒有觸怒神明。”
“如果病治不好,他死了,我也會死,你們自去說我們觸怒了神明。”雪霁雙眸幽幽灼灼,聲音堅如寒冰,說出的話卻比烈焰更炙燙:“現在燒死我們,就是冤枉了清白無辜之人。你們就是殺人兇手,你們才是觸怒神明者,會被神明永遠抛棄。”
雪霁不退不避,纖薄荏弱的身軀亭亭如竹,張開雙臂與手持火把的牧民對峙。
牧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于不再上前:“給你一晚時間,和你哥哥離開這裡。”
看到牧民們散去,大夫才上前羞愧道:“啊,我剛才實是怕得腿都軟了,沒想到你……”
大夫的話還沒說完,雪霁突然軟倒在地。
大夫慌忙上前攙扶,才發覺她渾身冷汗微顫不止。雪霁強自道:“沒事,有點虛脫。”欲站起又軟倒在地。
“這是過度疲勞和恐懼。”大夫搖頭:“雖說有肉苁蓉救命,可你本應舒緩靜養忌奔波起伏,不然……哎。”
雪霁通醫術,大夫未盡之語她已明白,笑笑道:“我沒關系的。勞您為我哥哥費心診治。”
兩人進入帳中,一眼看到昏厥在地的喬淵。
雪霁瞬間掙脫大夫的攙扶,撲過去翻開喬淵的眼皮查看,大夫也趕忙過去搭脈診治。兩人對望一眼,均松了一口氣:隻是暈倒并無大礙。
架起喬淵放回床上,雪霁剛要起身,昏迷中的喬淵突然緊緊拉住她的手,掙紮着模糊不清地喊道:“雪,雪……”
“我在這兒,我沒事。”雪霁反握住喬淵,另一隻手輕輕拍打他的手臂:“喬大哥,我沒事,你放心。”
喬淵停止掙紮,依然緊緊拉着雪霁的手。
大夫看了看兩人交握的雙手,向雪霁詢問喬淵病情,又查看喬淵身上的膿腫,最後沉吟:“這……像是羊病,但比一般羊病嚴重得多。”
羊病是由羊或牛豬傳給人的,春夏季節牧民們時有患病,發起病來長時間發熱乏力,關節腫痛,有的還會腫出包來。
“像你哥哥這樣腫出滿身膿包的,還是第一次見。”大夫奇道:“你們不牧羊,你哥哥居然會患上羊病,或許是漢人比牧民更不耐受之故。”
雪霁急道:“可有治療之法?”
“牧民得了羊病有現成的方子可治,”大夫看着喬淵搖頭:“他不好說,隻能試着來。有些藥這裡找不到,王庭的大夫跟着來到祖地,應當帶了很多好藥,隻是我從王庭出來時和他們弄得很僵,現在不好去找,隻能去遠處找找往來藥商處有沒有需用的藥材了。”
好不容易看到希望,雪霁怎肯放棄,重新拿出裝着金豆子的荷包,又小心翼翼解下一個封死的小荷包,一起遞給大夫:“我哥哥的病不好再拖,我須留下來照顧哥哥,去不得祖地。懇請您受累走這一趟,這袋金豆子留着打點底下人。”
“不用去找王庭的大夫,去找北齊十一殿下,把這個小荷包給他,說飛鷹請智蛇幫忙。”
大夫也不廢話,接過兩個荷包點頭應下:“既如此,我便走這一趟。”
走到帳門時又轉頭叮囑一句:“羊病傳給人後,一般不會在人之間流傳,但你哥哥的病格外厲害不同以往,你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