哽咽着拭去淚水,雪霁凝目淡淡墨迹的獨角水牛蹙起眉心:不是任何西戎部族的圖騰……神師隻愛黃金,能拿出五千兩黃金酬勞,還能和西戎神師搭上關系的,必非常人,會是哪方勢力?
突如其來的風吹得屋門開合,打斷雪霁思緒。
阖上書頁,将幾本書冊照原樣放回櫃中,雪霁去關屋門,纖細素白的手扶在木門框上,被紋理浮動的深紫褐色檀木襯得猶如透明。
室外,正午的陽光耀眼生花,熱風打着旋卷起細小微塵,雪霁身處陰暗室内,被屋外燦爛陽光晃得眯了眯眼,低下頭關上門。
轉過身,背靠房門熬過刺目感,雪霁再擡頭時,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黑色禮服的高挑身影。
齊長甯身着一襲莊重黑色禮服,站在陰沉沉的室内,站在她面前。
虎兕軍之主本應在觀禮席上旁觀祭天大典,何以來到神殿深處的神師居所?
虎兕軍之主……兕……
閃念間,雪霁想到那隻獨角水牛的圖騰,“兕在舜葬東,湘水南。其狀如牛,蒼黑,一角”的古老記載在腦中一閃而過。
兕,其狀如牛,一角。
齊長甯借關門前室外最後一縷陽光,看到雪霁瑩潔柔嫩的面頰上殘留着淺淺淚痕。室門關上室内光線猶如黃昏,溫柔的昏暗襲來,齊長甯心頭亦是一陣溫柔,低聲對雪霁道:“怎麼哭了?”
正午炎熱,虎兕軍之主溫柔探詢,雪霁卻恍惚置身于凜冽冷酷的銀月冰原,那雙比霜刃更加冷酷的俊美雙目自記憶深處重現。
一陣心悸,雪霁答非所問:“我……想查查哥哥中毒的事情……”聲音細如蚊蠅,幾不可聞。
齊長甯低着頭,距離她極近,從他的角度看去,雪霁如霧攏春山似的輕眉微蹙,極長的眼睫在初雪一樣晶瑩的肌膚上黑漆漆撲簌簌展開,讓他想起山雨中幻夢一樣的初遇——一支在暴雨中掙紮怒放的花朵,格外美麗,格外脆弱,讓人升起無限憐惜,隻有将這朵花納入羽翼下精心呵護才能安心。
可是這少女怕他。
齊長甯自知殺氣濃重,兩人初遇時他滿身血腥,恐怕已給雪霁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隻是經由取解藥一事,雪霁對他的懼怕明明已有緩和,今日為何又變回從前模樣?
将雪霁窘迫的模樣收入眼中,齊長甯不再詢問,轉身離開沿四壁書櫃走了一圈,亦停在那一隔沒有積灰的書架前。
不能讓虎兕軍之主發現藏着記錄秘密交易的書冊!
雪霁心如擂鼓,走到遠離齊長甯的地方,抹去書櫃上淺淺的灰塵,自言自語道:“怎麼這裡比别處幹淨許多,好奇怪……”意圖将齊長甯從那出引過來。
然而令雪霁失望的是齊長甯沒有離開那處書架,隻是轉身向她溫言道:“或許這些書經常拿出來看。”
頓了頓,又道:“神師與你兄妹并無仇怨,下毒多半奉命而為,這次不成還有下次,防不勝防。待喬兄康複,你們最好離開西戎。”
離開西戎,去哪裡?
雪霁知道喬大哥有意跟随虎兕軍之主,而虎兕軍之主似乎也有招攬喬大哥之意,此話是在試探。但阿父阿母是被耆善士兵擄走,在沒确定父母下落前,她不能離開西戎。
可若那隻獨角牛真的代表兕,委托神師的人真的是虎兕軍之主……雪霁忍住戰栗,向齊長甯小聲謝道:“多謝軍主提點。”
雪霁沒有提出去北齊,她還在怕他。
齊長甯垂目,複又擡眼若無其事道:“我和喬兄傾蓋如故,你不必如此客氣,若有任何需要幫忙之處,盡管說。”
齊長甯的手伸向面前書櫃。
雪霁急道:“軍主!”
齊長甯倏然轉身,星眸閃動:“嗯?”
“軍主……”雪霁硬着頭皮問道,“可需幫忙?”
眼看齊長甯的手依然搭在書架上,雪霁走過去,取下旁邊一本書,向齊長甯道:“我曾在神殿多時,熟悉神師習慣,軍主若想找什麼書冊,或許能幫上忙。”
兩人相距極近,近到雪霁的發香隐約可聞,齊長甯終于松開搭在架上的手,對雪霁道:“我不是在找書冊。”
齊長甯的手從沒有積灰的一格向上兩層,在一排書脊劃過,最終停在一冊積了灰塵的不起眼書冊上,用力一扭,巨大書櫃向兩側滑開,露出通往地下的長長甬道。
“我在找神師真正的居所。”齊長甯在雪霁震驚的目光中走入甬道:“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