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師從盲老,不語怪力亂神,對西戎信仰的神明知之甚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紅龍像,覺得那紅色又美麗又詭異,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觸摸,卻被齊長甯伸手擋住:“别碰,髒。”
纖細的手指觸到齊長甯手背,雪霁立絕不妥,慌忙縮手。
齊長甯眼色一暗,撤手背後。
見他背手,雪霁馬上後悔:剛才縮手的舉動實屬無禮,好像嫌棄人一樣,惹虎兕軍之主不悅在情理之中,可若為此道歉……難道要說:“抱歉,我不是故意縮手的,并沒有嫌棄你,隻是情不自禁有些怕你?”
雪霁抿抿唇,硬着頭皮向齊長甯走了兩步,以示自己不敢嫌棄虎兕軍之主,也不敢怕他。
齊長甯将手背到身後,相觸的那一點由火熱迅速變作滾燙,接着便如星火燎原般熊熊燃燒不可遏制。
雪霁的輕觸讓他心生異樣,齊長甯略退一步,拉開同雪霁的距離,緩緩道:“這龍像身上的紅色并非以紅色染料染成——這座神殿建造之初,為取悅龍神,獻祭所有奴工,龍像上的紅,是以奴工鮮血染就。”
雪霁訝然,菱唇微張,再不覺得這詭異的紅色美麗。
她隻知神殿原本被稱作‘龍殿’,是為祭祀龍子,可西戎諸神中最俊美的龍子乃是人形,和這龍像有什麼關系?雪霁有些迷惑:“龍子不是所有神明中最俊美的嗎?為何會是一頭龍?”
“龍神是西戎最古老最強大的□□,法相衆多,人形龍子是龍神最重要的法相,執掌殺伐。”齊長甯将雪霁細微的迷惑表情盡數收入眼中,耐心為她解惑:“後來更多神明進入西戎信仰,神明職責更加細化,全能的龍神便逐漸退出人們視野,隻有執掌殺伐的龍子依然享受祭拜。”
雪霁得齊長甯譬解,恍然之餘一念閃過:虎兕軍之主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就算他從未踏足西戎,捉一對在白莽山隐居的夫妻又有何難,何必委托神師?
那頭獨角牛,不一定代表虎兕軍的兕。
“多謝軍主解惑。”雪霁誠心誠意道:“沒想到‘龍殿’最初祭祀的并非龍子,而是龍神。”
“我之前不曾踏足西戎,許多傳聞未知真假。”齊長甯轉身,繞着龍像走來走去:“傳聞後來西戎擴充神殿,将代表大單于大阏氏的日神像、月神像居中供奉,這座龍像便不知所蹤。”
走過一圈後,齊長甯選定位置,用錘子在巨大的紅龍像上敲敲打打:“這裡有密道通往祭天台,神師在祭天台上假借天意裝神弄鬼,這具龍像正好派上用場。”
雪霁對齊長甯甚是欽佩,然而又擺脫不了猜疑,茫然間想到齊長甯數次救過自己性命,不久前還救了喬淵,恩情尚未報答就這樣猜疑……
雪霁鼓起勇氣,發出比蚊子還小的聲音:“軍主……”可知白莽山?
遠處敲敲打打的齊長甯立即停手看向她,深如淵海的眼眸中泛起如星光芒:“嗯?”
被齊長甯如此注視,雪霁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瞬間煙消雲散,長長眼睫垂下,遮住幽瞳中的慌亂,嗫嚅着又是一句:“可有我能幫忙的?”
銅鈴聲響,神侍穿神衣戴神帽,系着腰鈴舞動神鼓、神杖,在祭天台上作娛神之舞。
一陣微風刮過,地面呈現出黃褐色,強烈陽光轉弱,雲色如墨染一樣變成濃淡不勻的黑。
站在祭天台上的神師遠望天色變化,深深吸口氣,嗅到風中若有似無的濕意,細長眼中閃過喜色。
時機到了。
神師退到祭天台邊緣,手指藏在袍袖中一彈,置于角落的巨大銅盤内火焰突然竄起一人高。
正跳着娛神舞蹈經過火盤的神侍,被突然竄出的火焰燎到身上彩綢,瞬間着火,前後舞蹈的神侍立刻趕來為他撲打,不料火勢不減,反而燒到這些神侍身上。
幾名火人慘叫着揮舞手臂,沖向其他神侍求救,吓得其他神侍四散奔逃,祭天台上亂作一團。
舞樂娛神突發慘劇,祭天台下衆人站起來紛紛驚呼,卻無一人登台救人。
貴賓觀禮席上的蕭翰之“騰”地站起,蕭頌一個沒拉住,眼看侄兒拔腿往祭天台跑去,一邊跑還一邊招呼站在觀禮席後守衛貴賓的耆善精銳:“愣着幹嘛,一起去救人!”
耆善精銳重甲執矛,站姿筆挺如人俑,對蕭翰之的話聽若未聞。
蕭頌疾步追上蕭翰之,使出全身力氣拉住蕭翰之押他回席坐下,低聲道:“傻侄兒,祭天台是神師聯通神明的祭台,沒有神師許可,任何人上去都是渎神,不但會被處死還要追究家人,誰敢上去?”
蕭翰之瞠目結舌,指着台上神師道:“那他怎麼不……嗚嗚……”蕭頌一把捂住蕭翰之的嘴,沉聲道:“閉嘴,這裡不是你說話的地方。”
神師無動于衷地看着着火的神侍倒在台上翻滾慘嚎,直到幾人不再動彈,才從角落走出。
邁過冒着黑煙還有隐隐火苗的焦屍,神師走到祭天台正中,向留在台上瑟瑟發抖的其他神侍們一揮袍袖,令他們全部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