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丢了錢袋,幸而喬淵當初付了一整年租金,并無失所之憂。廚中有糧,雪霁心中并不驚慌,她的刺繡小有名氣,盡可在這偌大齊都讨生活,隻是近期須得精打細算省吃儉用,給喬大哥縫制禦寒衣物的事也要延後。
坐在老梨樹下,雪霁自擺在石桌上的針線簸籮中取過絲線,對着陽光眯起眼,按照阿母所教,手指捏着絲線輕輕一撚,再用留長的小指指甲挑開,一股絲線便被一分為二。如是反複,雪霁靈活地将一股絲線細細劈作十六根細線,方取了花繃細針,專心緻志地刺繡。
阿母所授此刺繡絕技,繡法繁難極耗精神,雪霁往日最怕,隻是如今形勢所迫,須得打點精神用起來。
雪霁全神貫注整整一個白日,直到太陽西斜光線不足才放下花繃針線,揉揉酸痛的脖頸手腕,聽到院外亂哄哄有人逐一叩響裡巷門扉,高喊:“部尉查案,諸鄰迎候。”
昨晚幾名竊賊昏倒在街對面小巷中,今日執掌此地治安的部尉定要排查竊案,此時正應來此。
雪霁帶上面紗,在一片門扉響動中走出小院,垂手立于院門。
“昨晚有賊行竊,部尉大人已将竊賊繩之以法。”一名小吏在鄰長帶領下,托着一盤贓物挨家挨戶走過。“這些是還沒人認領的失物,諸鄰看看有沒有自家之物。”
待他們走到面前,雪霁竟在盤中看到了丢失的銀錢袋!
雪霁指着盤中錢袋對鄰長道:“這是我的。”
“你的?”一直跟在鄰長身旁的小吏打量着弱不勝衣的少女,加重語氣道:“你可看好,真是你的?”
聽出小吏語意有異,雪霁心中微詫,思忖着道:“是我的。昨日在集市買過菜蔬後不見了錢袋,尋過一遍也沒找到。”
“那就是你了。”小吏闆着臉側身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昨夜有幾名竊賊死了,部尉正在找兇手,你跟我走一趟吧。”
那幾名竊賊死了?雪霁一驚。
齊長甯曾用迷藥令神師神智混亂,借機取得解藥。雪霁受此啟發,到齊都後調配迷藥自保,以防萬一。她十分确定那些迷藥并不緻命,怎會要了竊賊性命?
“錢袋雖是我的,卻早已丢失。”雪霁心有疑惑,誠懇求教:“敢問還有哪些失物主人要去見部尉?”
“沒有其他人,隻有你。”雪霁言語斯文真摯,小吏對她甚有好感,加之不滿部尉辦案方式,不由洩露消息:“部尉已經查了一日,苦無線索,欲要結案……所有失物中這隻錢袋最為單薄。”
雪霁聽懂了小吏話中之意:部尉查案沒有線索,急着結案,要找個沒錢、最容易欺負的頂罪。
雪霁向小吏柔聲緻謝:“多謝指教。”
這麼個柔弱知禮的少女,要被部尉拿去頂罪,小吏心中惋惜,提點道:“你在齊都可有認識的貴人?若有貴人說上一句話,興許無事。”
貴人?雪霁搖搖頭:“我不認識什麼貴人。”傍晚起了微風,帶着炎熱暑氣吹過,雪霁發鬓如絲,聲音溫柔如晚風:“既然其他失主不去見部尉,那我也不去。昨晚的事我有些線索,勞煩請部尉來見我。”
此話一出,諸鄰皆将目光投向雪霁,人人詫異。小吏目光一閃面露喜色,轉身往巷外跑去:“你等等,我這就将你的話帶給部尉!”
鄰長生怕雪霁不知輕重,趕緊道:“你說你有線索,真假不論,麻煩事一大堆,難保不會連累自身——這可是命案,能離多遠離多遠。”上前一步,鄰長壓低聲音:“雖部尉急着結案,也不一定非要自這裡巷内出人——不要認錢袋了,說是看錯,将裡面的無主之銀交給部尉,讓他另尋兇嫌。”
鄰長讓她賄賂部尉,避開所有麻煩。
一番好意,雪霁卻不能領。她搖搖頭,溫柔坦蕩,不懼不避:“多謝鄰長好意,隻是誰也不該被冤枉。部尉之責在于掌管一部治安,我有線索自然上呈。”
鄰長從未見過如此不怕事的外鄉人,看上去柔弱,卻有一股發自内心的堅韌力量。呆了呆,鄰長歎道:“唉,你好自為之吧。”
晚霞在天空層疊暈染出絢爛的橘紫色彩,一輛驷馬安車在燦烈的薄暮中辘辘而至。
驷馬高大,車身漆黑飾以彩繪,倚鹿伏熊,一望便知出自高門士族。
街上行人路過這架安車時紛紛打量,見安車沒挂家徽,便猜是高門微服出遊。隻是天色向晚,此闾為平民所居,既無美食亦無好景色,不知高門貴胄來此為何?
“把車停遠些,省得招眼。”車内傳來清亮明淨的少年聲音:“等天色全黑再去找人。”
穿着短衣大袑的馭夫遵命而行,将車停在闾内隐僻處,斜陽将車馬影子拉得老長,靜靜等待夜色降臨。
不多時竟見本應趕在宵禁前歸家的路人,三兩結群往同一方向跑去,興奮議論:“那邊巷裡有個外鄉女子,不肯去見部尉倒叫部尉去見她哩。”“一個外鄉人敢擺這麼大的架子,難道在齊都有貴人給她撐腰?”“那女子親口說在齊都不認識貴人,外鄉人初來乍到不知高低罷了。”“話雖如此,我倒盼那外鄉人真有貴人撐腰,最近越來越多不軌之徒,部尉隻會敷衍過去,太不像話。”“分地方的,你看城東北可有不軌之徒……”
幾人邊說邊走,馭夫視線追随幾人背影消失,忙向車内禀告:“公子,衆人所去正是那條巷子。”
“你去看看,出了什麼事。”少年公子吩咐道:探出立即回報……若那外鄉女子有危險,不用回報即刻亮明身份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