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所帶确實有限,”齊長甯悠悠道:“一會兒先送三箱東西過來。等回齊都把田莊商肆的轉讓券書送到甯王府,再賠三百斤麟趾金,差不多了。”
“再賠三百斤?!”孟氏的人失聲驚呼,瞪圓眼睛:“甯王殿下莫不是在開玩笑?”
“甯王府的清譽怎會是玩笑。”齊長甯淡淡掃了孟氏那人一眼,“還是孟氏家主想效法前例,肉袒負荊來甯王府前請罪?”
孟氏那人臉色難看之極,幾度青白變換,最終跺腳道:“就依甯王殿下所言,再賠三百斤麟趾金!”再不敢多停留一刻,匆匆上馬離去。
此事既已了結,其餘衆人也紛紛上馬告辭而去,隻餘齊長甯與雪霁留在原地。
在齊長甯逼迫孟氏賠禮大量财物時,雪霁已知是齊長甯抹除了所有痕迹——昨晚和今晨都撞見自己後齊長甯應該已經起疑,他今日上午不見人影就是去處理後患,所以才能那樣胸有成竹,淡定應對孟氏指責。
多麼可笑,越想和他斷絕聯系,聯系便越緊密。
一天沒查出阿父阿母的下落,一天不能離開齊都,不能離開齊長甯……難道要這樣與他糾纏不清下去?
相贈綠绮琴,彈奏《鳳求凰》,齊長甯的心意不言自明。
垂下極長的眼睫,雪霁心中一陣疲憊:沒有說出口的心意無法直接拒絕,欠齊長甯的越來越多,無論怎麼還都還不上……那就,不還了。
無視所有應當以命報答的恩情,做一個無義無恥的人,徹底斷絕和齊長甯的聯系。
一直言辭逼人的甯王殿下沉默下來,不知該說些什麼——面前少女垂着極長的眼睫,遮住潋滟如碧湖的眼眸,神情沉靜疏遠,像山巅的皚皚白雪,晶瑩璀璨冰冷無情。
林中寂寂,微風起于夏草,吹過兩人衣角,盤旋着發出嗖嗖聲。齊長甯先開口打破沉默,伸手将一方晶瑩小盒遞給雪霁:“這藥膏是去瘀痕的,起效很快。”
“謝過甯王殿下好意,”冷冷淡淡說着客氣話,雪霁對齊長甯伸出的手視若未見:“雪霁皮糙肉厚已經無事,請甯王殿下收回藥膏。”
齊長甯眼神微暗,勉強壓下心頭突然升起的一股失落,收起藥膏道:“孟氏雖暫時偃息,其實并未服膺,以後恐怕還要生事端,你身邊最好一直有人陪伴……”
“甯王殿下多慮了。”雪霁生生打斷齊長甯的話,走向一旁馬匹:“我性子冷淡,不習慣身邊有人。”
雪霁從未這樣句句堵他,齊長甯也從未這樣句句被堵,郁氣堵在心間,眼睜睜看着雪霁翻身上馬,冷靜自恃的齊長甯終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喚她:“雪霁……”
“甯王殿下還有何事?”雪霁端坐于馬上,背對着光居高臨下:“沒有要事的話,請留步。”
林間曦光給她身周鍍上一層銀金色的光,美麗疏離,拒人于千裡之外。
“雪霁,”齊長甯深吸口氣,緩緩走近,近到能看清雪霁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才停下腳步,深邃的眼眸晦暗如暝:“孟章該死。”
“我不知道甯王殿下在說什麼。”背着光,雪霁原本白皙的肌膚蒙上大片陰影,漆黑眼眸越發幽豔沉靜:“請甯王殿下以後不要再管閑事。”
閑事?
齊長甯深沉如淵海,雪霁冷漠如堅冰,兩人不言不動看着對方,久久沉默。
“雪霁,雪霁?”齊盛安策馬入林,一路呼喚。
“智蛇,我在這裡。”雪霁揚聲回應,不再看近前的齊長甯,一抖缰繩驅馬離去。
齊長甯側身讓路,馬蹄踏起塵土,煙塵中,美麗纖弱的少女騎在高馬上決絕而去,與鮮衣怒馬的秀美少年在不遠處彙合,兩馬兜轉嘶鳴,馬上人親密交談,正是一對年貌相當的璧人。
齊盛安找到雪霁,聊了兩句便見齊長甯策馬離去,急忙喊道:“三兄!”
齊長甯猶如未聞,身影消失在林間。
雪霁沉默地想:作為一個不識好歹的混賬,終于可以和齊長甯劃清界限。
“聽說三兄訛了孟氏一大筆賠禮,我正想聽個開心,他怎麼一個人走了?”敏銳察覺三兄的離去和雪霁的沉默有關,齊盛安皺眉道:“雪霁,你和三兄怎麼了?”
“智蛇,”雪霁對齊盛安輕聲道:“是我殺了孟章。”
這與齊盛安聽到的不一樣,他一愣:“怎麼回事?”
雪霁将昨夜殺死孟章和今晨抛屍林中之事一一道來,最後道:“我殺他的時候除了惡心沒有别的感覺,抛屍時隻想野獸快點啃食他的屍體。”黑漆漆幽豔的眼中顯出一絲迷茫,雪霁道:“我殺了人,直到現在都沒有任何悔意。可孟氏說的沒錯,孟章雖冒犯但罪不至死。”
“原來你在糾結這件事,”齊盛安呼出一口氣,放松神情:“我還以為你和三兄起了什麼龌龊。”
雪霁垂下眼睫,對此沉默。
“孟章不該死,可你更不該被他欺負。”少年的眼睛清亮明淨,毫無猶豫:“殺便殺了,不後悔就好。”
“後悔倒是沒後悔,再來一遍照樣殺他。”雪霁歎口氣,“我隻是覺得自己不應該對殺人這麼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