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酪溫潤,潑入馥郁香甜的玫瑰濃鹵,魏昭君用象牙長柄銀匙輕輕攪動後,一匙接一匙送入口中。
她不嗜甜也不愛醴酪,但太醫說這樣的飲食有助于調理斷緒之症,且芳香開竅,經常食用則呼吸間乃至毛孔都會散發出玫瑰芬芳,令女子更加迷人。
生育與迷人,是魏昭君亟需的東西。
齊長甯默默愛着年輕的、美麗的雪霁;而年輕的、美麗的耆善大居次,毫不掩飾對齊長甯的愛慕。花信年華的甯王妃一想到兩名嬌豔少女,心中就生出歲月流逝,将要由盛而衰的恐懼。
明知徒勞,也要盡力做些什麼。
魏昭君皺着眉頭喝完一盞醴酪,魏無垢的使者求見,傳達魏夫人請托。
“回去告訴魏夫人,”魏昭君聽完使者的話,回道:“她之所托我盡力而為。”
使者謝過甯王妃,又道:“安王殿下在西阙門見到甯王妃義妹被罰跪,魏夫人言道,她在宮中尚有餘澤可為照應。”
無垢一向善解人意,以為庇護雪霁能讨我歡心,可惜這回大錯特錯。
“魏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魏昭君微笑:“隻是她現在多有不便,我義妹的事情就不勞煩她了。”
使者離去,魏昭君站到廊下,看着高遠的藍天神思悠悠:殿下遲早會知道,雪霁遲早會得救,既如此,遲些又有什麼關系呢?
夜色如墨,珠帳内,魏昭君嬌依在齊長甯懷中,将白日之事一一道來:“殿下,無垢今日遣人來……”委婉說過魏無垢請托之事,魏昭君道:“妾以為無垢之托可平衡治王殿下如今聲勢,鬥膽應了。殿下若覺不妥,妾明日便找個理由回絕此事。”
“打理甯王府已然很累,”齊長甯輕撫魏昭君脊背:“不必再摻和其他人的事。”
修長有力、帶着薄繭的手指撫過,魏昭君光滑的肌膚上起了戰栗,她伸出手臂摟住齊長甯,從鼻腔中發出暧昧纏綿的一聲:“嗯。”身軀緊緊貼住齊長甯。
齊長甯拍拍魏昭君,拉開她的手,披衣起身:“還有事務要理,我走了。”
“積年累月夙夜匪懈,長此以往身體如何受得了?”魏昭君半起身,竭力挽留:“行軍打仗不得已,如今在齊都,殿下何妨躲躲懶……”
齊長甯按住魏昭君的肩,讓她躺回錦被中:“好好睡。”
珠簾晃動,人去帳空,魏昭君獨自躺在錦被中,像之前無數個夜晚一樣,翻身睡在齊長甯剛剛的位置,貪戀那一點餘溫。
燭火下,齊長甯展開卷宗,專注地細理未盡事務,等到最後一筆落下,已是寅時。放下筆,長長舒了一口氣,齊長甯疲倦地向後靠住椅背,閉上雙目,任頭腦放空片刻。
然而雪霁的身影不期然闖入腦海,他努力想轉開念頭,偏偏思戀如潮水般湧來,越想忘記越是清晰,隻能想她,想她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
齊長甯思緒飄飛,他派人以喬淵之名送雪霁金絲寶甲,想要将她帶出權力争鬥核心,隻差一點就成了,偏偏迎來齊桓口谕……禦前侍奉就是身處險境……還是沖動了,不應該在行帳中與皇帝那樣說話,使齊桓挾怒意置雪霁于深宮險境。
寂夜無聲,燭火搖曳,影子也跟着晃動不休,仿佛映照出心中難以平息的波瀾,齊長甯攥緊扶手眉心緊皺:究其因,還是情難自禁,讓齊桓窺出弱點。
如今形勢詭谲,雪霁與低階宮人一起清掃宮殿,遠比真正去禦前侍奉安全……不能再想,齊長甯捏捏眉心,果斷起身。
隻有遠離,才能讓那些想用雪霁試探自己的人死心,才能讓雪霁安全。
他帶刀走向黑夜,想專注地劈出一刀又一刀,斬去如潮洶湧的念頭。
清晨下了一場薄雨,秋寒漸重。
專注練功斬去雜念的齊長甯收刀,從竹林走出,細雨中一隻小鳥鳴叫着從他眼前飛過,匆匆飛入竹林中躲雨。
雨絲交織成一張網,回憶鋪天蓋地而來,齊長甯漫步行至池塘邊,雨霧在他鬓邊、眉眼結成水珠,深如淵海的雙眸在朦朦細雨中竟顯出一點怅然之意。修長筆挺的身影伫立良久,一顆逐漸飽滿的水珠輕輕一顫,從極長的眼睫末端滴落,像一顆飽受相思之苦的情人淚。
齊長甯目光冷凝,一點怅然蕩然無存,轉身大步離去。
齊盛安一早登門,在甯王府廳中來回走了幾輪,好不容易等到齊長甯,立刻上前:“哥,雪霁被人打了。”
齊長甯腦中“嗡”的一聲,之前種種想要遠離的冷靜瞬間化作飛灰,俊美雙目立現冷酷殺意:“誰?”
“央珍夫人指使。”齊盛安言簡意赅道:“哥,長此以往不是辦法,須得接雪霁出宮。”
“你回去,”齊長甯對齊盛安道:“轉告魏夫人,她請托的事昭君定當完成。”
“深宮之中,也就你我二人還能說說心裡話。”與良使同年入宮的故人感歎道:“放個燙手山芋在你這裡,可要小心了。”
“長得那麼美,與炙手可熱的年輕貴人多有糾纏,自然有人看她不順眼,也自然有人想用她敲打别人。”面對并無利益糾纏的同年,良使吐露些許心聲:“安王殿下不肯帶她出宮,落了坡的鳳凰在我這裡沒好日子過,她也挺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