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殿内,雪霁額上竟滲出細小汗珠。
依大齊律,皇帝駕崩後遺诏才會被取出宣讀,但遺诏中不指明繼位者隻令兩位夫人殉葬,雪霁委實猜不透齊桓心思。
現在取走遺诏,如果皇帝突然改變心意修改遺诏,發現诏書已被取走怎麼辦?
雪霁仰望着黑底描金的“天德慈昭”宮匾,雙手合十跪下來輕聲祈禱:“兩位老夫人心懷仁德慈愛後輩,若在天有靈請護佑兒媳、孫媳不要枉送性命。”
不管如何,隻要今夜不被發現,先問出阿父阿母下落再說。
取走遺诏,雪霁包裹好空盒,用長杆鈎住将之重新放回匾後,雪霁向殿外走去。
殿外呼嘯的寒風刮得呼呼作響,雪霁費力推開殿門,黑漆漆的夜色中卻與一人迎面相撞,兩人同時“啊”了一聲,又同時認出對方:“大居次(小骷髅)?”
雪霁将玉蘇阿拉入大殿,關好殿門問道:“大居次是來找遺诏的?”
“你也是?”玉蘇阿訝異一瞬,随即恍然,叽裡呱啦道:“央珍姑奶奶也讓你來找遺诏?她可真是……那時我心裡太亂先走了,你又回去找她?唉,你怎麼誰的話都聽?”
雪霁警惕着外面動靜,伸指在唇上比個噤聲姿勢:“大居次,噓。”
“不用這麼小心,這裡沒人來。”雖這樣說,玉蘇阿還是壓下嗓子說話:“我找了幾處偏殿都沒找到遺诏,你在這裡找到了嗎?”
雪霁垂下手,把藏在袖中的遺诏又往裡推了推,搖頭道:“沒。”
“我還以為隻有我一個人來找遺诏,心裡沒底得很。”玉蘇阿一笑,道:“現在好了,小骷髅,我們一起找。”
那時候玉蘇阿十分抗拒央珍的要求,怎麼現在如此主動?雪霁納罕,然而心中惦念去找央珍,隻道:“央珍夫人原本隻想将此事托付給大居次,我不過是代為行事,既然大居次來了,我就不……噓!”
呼嘯寒風中,殿外傳來靴子落地的聲音,雪霁反應極快,躬身拉住玉蘇阿飛快潛行至大櫃前,打開櫃門鑽了進去。兩人才在櫃中藏好,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男子沉重的腳步聲在殿内響起。
雪霁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捂住玉蘇阿的嘴,不發一絲聲響。大櫃陳舊,阖縫不嚴,雪霁想知道來人是誰,探頭在櫃縫處偷窺。可此人與她們一樣,進殿後并不燃燭,雪霁努力睜大眼睛适應黑暗,也隻見座椅、屏風影影綽綽的輪廓,那人靜靜伫立在視野之外的地方,既不走動也不翻找,實不知來意為何。
手心傳來微小動作,玉蘇阿也要湊來觀望,雪霁挪開一點位置讓給她,手掌還是小心翼翼地捂住她的嘴。玉蘇阿看了片刻什麼也看不出來,拉下雪霁捂嘴的手,附耳道:“這人和我們一樣偷偷摸摸,不如我們出去捉他……”
雪霁大驚,連連搖頭,一手扯住玉蘇阿一手死死捂住她的嘴,生怕她鬧出一丁點動靜。
玉蘇阿正欲掙動,進殿的男子忽道:“大母阿母,阿桓來了。”
來者竟是齊桓!
雪霁與玉蘇阿同時僵住,借縫隙中透來的微弱夜光,看到彼此臉上驚駭的表情。
“大母說過,百年後要将牌位放在齊家祖祠裡,看着後人和和美美。”大齊皇帝的聲音中隐含愧疚:“阿桓沒臉去祖祠,隻在這裡給大母阿母請罪。”
袖中遺诏緊貼小臂,雪霁知道齊桓在愧疚什麼。
“阿桓知道,比起侯府皇宮,大母阿母更喜歡住在鄉下。祖祠寂寞,舊殿更像鄉下些,阿桓總覺得在這裡離大母阿母更近。”皇帝絮絮叨叨想到什麼說什麼:“仙丹現在也不太管用了,阿桓很快就能見到大母和阿母,到時候承歡膝下……”
談起死後,天威難測的皇帝像即将歸家的遊子,平靜中有最質樸的期望,已無恐懼。
聽着齊桓暢想與最疼愛他的大母阿母重逢時的溫馨景象,聯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阿父阿母,雪霁心頭泛起淡淡哀傷。
“阿桓生前沒能完成齊氏偉業,九泉之下羞見父親。”齊桓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激昂:“然齊氏将出雄主,必能一統天下,建不世之功立千秋基業!竟朕未完之壯志!”
雪霁緊張地等待齊桓說出儲君之名。
然而齊桓激昂過頭,說完之後竟然連連咳嗽,沒能說出未來大齊皇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