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淵自雪霁痊愈後,又忙得罕見人影。
雪霁一心在齊都尋找阿父阿母下落,現在幾乎已經确定自己是被神師欺耍了——她以為隻要神師立下毒誓,必然說的是真話,從未想過在虔誠信神的西戎,身為神師竟敢違誓。
兜兜轉轉,她得重回西戎找神師問個明白。
隻是祭天大典後神師毫無音訊,據傳已被大單于囚禁,找神師打探父母下落必然艱難。
狼旗軍隊與耆善相持不下,此去西戎定比之前更加危險。
無論如何艱難如何危險,也須走這一趟——單獨走這一趟。
兩人雖定終身,但喬淵有他的事要忙,雪霁不能凡事依賴,她自己在西戎有許多認識的朋友,對神殿比喬淵更熟悉,隻要小心行事有很大幾率可以找到神師,人多反而容易洩露消息。
更何況,她要遠離齊長甯,前往西戎尋找父母正是絕佳機會,合理且不着痕迹。
雪霁不知道齊長甯看中了自己什麼。論美貌,玉蘇阿遠在自己之上,且她能歌善舞熱情迷人,又對齊長甯情根深種;論才學,魏昭君出身世家之首,自幼以皇後為志向,接受最好的教養;論交情,自己雖與齊長甯共同經曆過幾次事情,但趙姬在戰亂時撿到齊長甯,稱得上救命恩人。
雪霁不知道自己哪裡吸引了齊長甯,思來想去或許是齊長甯一直征戰無休不涉風花雪月,好容易空閑下來,恰巧自己彈了一曲他在意的曲子,便成了他在意的人。
新帝的後宮不可能隻有魏昭君和趙姬兩個舊人,大齊世家會争着将族中女子送入宮中,齊長甯初登基忙得不可開交,暫無暇思及他事,正好遠離。等她找到父母從西戎回來,那時齊長甯後宮充盈,對她莫名的好感當會消散。
萬一仍有好感……她和喬淵成親,喬大哥追随齊長甯,自己卻不必見他。
對齊長甯,必須遠離。
動身往西戎前,雪霁要去見一見玉蘇阿。
行至玉蘇阿殿前,雪霁驚訝看到下仆往來紛纭,正在卓沫目指揮下搬運行囊。避過人來人往,雪霁走向卓沫目:“卓沫目,為什麼收拾行囊?大齊還沒和西戎正式締結盟約,你們就要走?”
繃着臉指揮下仆的卓沫目看到雪霁,眼中閃過一絲脆弱,拉着她避開衆人沉重道:“大單于敗了,沒有盟約了。”
“耆善大敗,不能再統領西戎。”卓沫目握着拳頭,神情憤怒又無奈:“大單于遣使秘密求見陛下,願意割讓與大齊相接的千裡沃野,換虎兕軍馳援。可軍主絲毫不念舊情,不肯結盟也不肯施以援手,哪怕大居次去求情也不松口。雪霁,齊都是個無情無義的地方,陛下是個冷酷的人,你若還留在這裡,千萬要小心。”
雪霁默然。在看破齊長甯的情意前,她與齊長甯有過一段時間的自然相處,那時候的軍主溫和善心,與她一同救助落水的小鳥;更早之前,在雪原鎮外的荒原、在西戎聖山的黑松林、在神師的地下宮殿和祭天台上,齊長甯殺人殺熊誅邪神,救了她許多次;甚至在她明顯疏遠後,齊長甯依然默默相助,發乎于情止乎于禮。
可齊長甯是虎兕軍之主,是殺神,是連齊桓都害怕的兒子,又怎會真的溫和無害?宮變之夜,雪霁親眼見到他砍下齊興治的頭顱挑在長矛上,親耳聽到喬淵說齊長甯令已經瘋了的央珍殉葬……或許,令魏無相前倨後恭的,不止是遺诏上被燒掉的魏無垢之名,還有齊盛安的性命。
荒原上巨大的銀月伴随着血腥味在高台上升起,夜雲遮住星月山風呼嘯,齊盛安在黑暗的山洞内喃喃道:“天家無骨肉,新帝不會留一個魏氏血脈的隐患,讓高門聚在一起反他。”
隻有意志堅定、不擇手段的人才能踩着屍山血海,登臨帝位。
“……依我看,你最好還是别留在這裡。”在雪霁的沉默中,卓沫目仿佛下了什麼決心,飛快道:“不如,你說服喬大哥,還和我們一起回西戎吧,耆善雖然……”
“卓沫目,你在和誰說話?”玉蘇阿的聲音打斷卓沫目的話。
雪霁循聲望去,幾乎沒能一下子認出玉蘇阿。
短短數日不見,健康勻稱的少女瘦了一大圈,不再作齊都仕女裝扮,已經換回西戎袍子。她的臉色有種不見陽光的蒼白,豐唇遠不如往日潤澤鮮豔,原本寶石一樣晶亮的眼睛猶如灰燼,飛揚熱烈的心上花,如今是一支不見花朵隻見刺的玫瑰。
雪霁喚道:“大居次……”
玉蘇阿眯起眼,迎着朝陽仔細打量雪霁:毒愈之後,少女似乎更纖薄了一些,然而初雪一樣晶瑩剔透的肌膚、碧湖一樣熠熠幽豔的眼眸,都在朝陽中煥發勃勃生機。随着時間沉澱,雪霁已如皎皎明珠,曆經磨砺而更加璀璨奪目,成為獨一無二的稀世奇珍。
憑什麼!
玉蘇阿大步走來,一把抓住雪霁手腕:“小骷髅,走,我有話單獨跟你說。”
“大居次,”卓沫目敏銳察覺玉蘇阿的怒火,忙道:“小骷髅是來送行的,她馬上要……”
“閉嘴。”玉蘇阿叱責道:“主人說話,哪有你這奴婢插嘴的餘地?”
是高高在上的大居次對婢女的斥責。
雪霁心一沉,對一瞬間白了臉的卓沫目道:“謝謝你,卓沫目,我再想想。”
玉蘇阿看都沒看卓沫目一眼,毫不猶豫拉着雪霁走向無人角落。“小骷髅,”玉蘇阿目中燒着一把火:“你答應我一件事,我便答應你一個條件。”
雪霁想,她們的友情真奇怪,永遠都在講條件:“……好。我不想要什麼條件,隻想問問大居次,那尊烏木制成的獨角牛雕像是從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