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恬日暖的四月時節,和親隊伍抵達齊都郊外。
郊野籠罩在春光中,河水潺潺楊柳茵茵,野花簇簇成海,遠處的齊都城牆雄偉恢弘。
女禦疾步走至公主寶辇前,激動禀報:“殿下,大齊天子親率百官迎親!出城三百餘裡,史無前例!”
紗羅帷幔内的人輕輕“嗯”一聲,沒有多餘的反應。
在大河沒有等到南喬木,斷絕了雪霁最後一點癡念,唯一支撐她的,隻剩為父母報仇的誓言。她一路渾渾噩噩飲食俱減,變得十分敏感脆弱,偶然見到一朵花、一片雲,也會突然想到南喬木,不可遏制地傷心流淚。
女禦作為陪嫁衆人中地位最高的女官,詳細了解過雪霁的出身來曆,知道她曾為章台花魁,長殿下為她豪擲千金,又頂着觸怒聖顔的風險攜她前往金陵,卻被南大将軍之子搶回新京,又被大齊天子求娶。
紅顔禍水,莫過于此。
那日在大河,女禦冷眼旁觀,見蕭翰之與雪霁真情流露,便猜測皇長子與雪霁兩情相悅,隻是迫于外力不能結成眷侶——北齊對南朝虎視眈眈,和親實有風險,雪霁無牽無挂一孤女,若鐵了心不想和親,誰也拿她沒辦法,她肯冒風險和親北齊,不知是為南朝百姓多些,還是為長殿下多些。
癡男怨女,恨海情天。
雪霁心裡裝着皇長子,想讓她魅惑大齊天子,不可急取,隻能緩緩引導,讓雪霁加深依賴,凡事聽話。
女禦掀開紗羅帷幔一角,絕色容顔的少女端坐于寶辇内,冰雪肌膚,黑眸沉沉如幽潭,像一尊毫無瑕疵的人偶,美麗卻無生氣。
“請殿下速速理妝,”女禦捧上妝奁,溫柔道:“務使大齊天子見而悅之。”
雪霁順從地打開胭脂盒,用絲綿粉撲蘸了胭脂,一下下拍在臉上,臉色逐漸從荒蕪的白變作假惺惺的绯。
“時間緊迫,還是由我來為殿下補妝吧。”女禦一邊溫柔道,一邊不由分說取過雪霁手中粉撲,在她眼周、臉頰連續輕拍,将死闆的绯紅暈成一片朦朦桃花色。
即便以最苛刻的眼光審視,眼前少女也是美豔不可方物,縱無情亦足以動人。
“大齊天子破例出迎,足見珍重。”收起妝奁,女禦低聲叮囑:“殿下不可辜負聖恩,切記見到大齊天子時多笑一笑。”
雪霁腦中一片空白,茫茫然遵從女禦指令,牽起唇角展露笑顔。
“天子迎親的隊伍尚在百裡開外,”女禦溫聲道:“殿下不必現在就笑。”
話聲還未落地,疾馳如雷的馬蹄聲迅速接近,護送和親隊伍的大齊護衛齊刷刷跪下行禮,山呼萬歲:“參見陛下!”
率百官出城三百餘裡迎親已是破格,孰料大齊天子一刻不願多等,竟抛下随行百官,徑自策馬來迎。
女禦慌了,松開簾幕跪倒在地:“參見陛下!”
紗羅飄蕩,雪霁遵從女禦指令的笑容未及從臉上消散,被齊長甯看個正着。
冷峻的大齊天子,霎那間,眉梢眼角如春風化冰。
簾幕垂落,寶辇内,雪霁垂下眼睫,笑容遺韻完全消散。
齊長甯的目光在簾幕上貪戀地駐留片刻,壓下雀躍心情,沉聲道:“公主遠道而來,舟車勞頓免行繁禮,朕護送公主鸾駕,同入齊都。”
車外謝恩聲此起彼伏,人人歡喜,雪霁在車内阖目而坐,車外紛紛擾擾的聲音于她全無意義。
迎親隊伍與和親隊伍合二為一,旌旗獵獵,春風拂面,大齊天子策馬伴随在公主寶辇旁,儀仗浩蕩綿延,如長龍蜿蜒。
以魏無相為首的豪族重臣候在齊都城外三百裡,看着長長隊伍浩蕩而至。
“如此排場前所未見。”魏無相身後傳來世家家主們的感歎:“勝過虎兕軍凱旋啊。”
“一個才冊封的假公主,怎值這樣大排場。”
“呵,登基都不及今日喜形于色。”
“已經拿下濟羅王城,全天下都知道接下來要對蕭氏用兵,何必再以和親掩飾?”
家主族長們譏言冷語,魏無相任由身後議論聲越來越大,并不出言阻止。
天空響起清脆雁鳴,一行北歸雁結隊飛過。
“相邦如何看待蕭氏和親?”見魏無相不表态度,一家主道:“這排場這架勢,等蕭氏公主入了宮,怕要壓魏夫人一頭,相邦難道就眼睜睜看着?”
那些入宮獲封的世家女并無哪個特别受寵,齊長甯最看重的依然是魏昭君,若蕭氏公主取代魏昭君,以魏氏為首的世家面上都不好看。
“所言過甚了,天子如此禮遇,是做樣子給天下看,令蕭氏弛懈。”魏無相悠悠道:“蕭氏公主姿容絕世,傾國傾城,當得起這份排場。”
家主們紛紛笑起來:上一位姿容絕世的雅夫人,傾覆了蕭氏半壁江山;這一位姿容絕世的假公主,亦祝她傾國傾城。
“咻”的一聲破空箭響,天上大雁悲鳴,止住衆家主的笑。
誰敢在大齊天子迎親時動用弓箭?
衆人循聲望去,隻見齊長甯策馬挽弓,疾馳如飛,展臂接住射落的大雁,勒轉馬頭重又奔向車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