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外來客十分稀奇,不做生意不尋親戚,一頭紮在言語不通的小鎮,日日豪飲酩酊大醉,也不知圖個什麼。
夥計搖搖頭,嘟囔道:“食紅柿配燒酒,存眉死哩。”
男子躺在檐下,眯着眼看蔚藍大海,海面反光刺痛眼睛,可以名正言順地流淚。烈酒入喉,順着食管燒到胃裡,渾身都熱,渾身都疼,心裡面的疼就沒那麼明顯了。
醉了睡,睡了醉,與這裡的人語言不通,不會有人問東問西,最合适不過。
不多時酒壺空了,他晃晃悠悠起身,再往店裡去。
馬蹄聲在他身後停下,一道人影帶着海風濕熱撲向他。
風聲勁急,來人擡腳照他後背踢去。
醉醺醺的酒鬼反應卻快,錯身避過,順便夾住踢來的腳一扭,背後偷襲的人站立不穩,破口大罵:“南喬木,你個混蛋!雪霁和親北齊,你卻躲在這裡做縮頭烏龜!”
南喬木倏然轉身,對上蕭翰之。
蕭翰之胡子拉碴衣冠不整,一雙桃花眼又紅又腫,看着沒比邋遢酒鬼強多少,他瞪着南喬木,恨不得活吃了他:“走,跟我去北齊,把雪霁帶回來!”
來自大齊的密報靜靜呈于蕭建德案頭,上面詳盡記載着齊長甯為雪霁所做種種。
蕭建德反複觀看密報,心中大悅,仿佛看見齊長甯在美人溫柔鄉中逐漸沉淪。
正得意間,大齊使者前來觐見,奉大齊天子之命呈上一份列給大蕭的貢品禮單:“糖霜梅子及其制作秘方、制作梅子的宮人;鲥魚和松江府四腮鲈魚,以及其他應送之物,皆在禮單之上。”使者聲音平穩,但每個字都帶着隐隐的傲慢:“尤其是鮮鲈,需活着運至齊都,四季不斷,不得有誤。”
蕭建德臉色驟然難看:“四季不斷?活魚入齊都?”
“正是。”大齊使者一臉理所當然:“齊都地處北境,雪夫人喜食魚,陛下有旨,務必确保鲥魚鮮活送至,松江府的四腮鲈魚四季無絕。”
“活魚!四季不斷!”送走使者,得意之情被鲈魚擊潰,蕭建德怒不可遏:“齊長甯為讨女人歡心,臉都不要了!”
夜色沉沉,松江河畔一片寂靜。
運送鲈魚的隊伍早早開始準備,數十名護衛和工匠忙碌檢查馬車與水槽,确保即啟程時不出任何差錯。
一名佝偻着背的高大青年抱起巨大水槽,裝上馬車,轉身去幫别人擡水槽。
“好氣力。”北齊使者在黑夜中贊了一聲,目光掃過佝偻高大的背影,轉而對大蕭的官員說道:“松江到齊都路途遙遠,為确保鲈魚一路鮮活,你們這邊選派的水夫都要像剛剛那人一樣得力。”
“使者放心。”官員恭敬道:“選的都是精幹之人,沿途水站也已安排妥當,随時可以換水調養,定能将鮮活鲈魚送達齊都,絕不會出任何差錯。”
天蒙蒙亮時,載着銅制水槽的馬車啟程前往齊都。
珍貴的松江四腮鲈魚在水槽中遊動,水夫們時刻警惕,不斷觀察水中鲈魚狀況,定時換水。
負責換水的人不常出現在人前,南喬木蓄了須,一直佝偻着,頭上笠帽壓得極低,無人認得出他。
那日蕭翰之找到他,策劃帶走雪霁的計劃。
蕭翰之将一份精細地圖交給南喬木,上面詳細标注了齊宮布局和守衛分布情況:“齊宮戒備森嚴,運送鲈魚是進入齊宮的最佳機會。我們隻有這一次機會,必須成功。”
南喬木盯着地圖上每一處細節,與記憶中的齊宮布局一一比對。
“雪霁和親,我父皇的用意大概是要她迷惑齊長甯。”蕭翰之沉默片刻,道:“齊長甯夜夜宿在鳳皇殿,那裡守衛森嚴,你不可能從那裡直接帶走她。我是個閑散人,在大齊沒有勢力暗樁,做不了什麼,你去了,要自己想辦法伺機而動。”
“我曾率人挖過通往齊宮各處的地道,熟悉齊宮布局。”南喬木對蕭翰之所言‘齊長甯夜夜宿在鳳皇殿’沒有任何反應,沉聲道:“端午快到了,齊宮内必有慶祝活動。我會想辦法控制隊伍的行進速度,趕在端午入宮,趁熱鬧帶走雪霁。”
“我會在齊、蕭邊界接應你們。”蕭翰之道:“之後送你們出海。”
“我不出海。”南喬木擡頭看他:“雪霁走了,齊長甯定會發狂,率鐵騎南下搶人。我要留在大蕭,抵禦他的鐵騎。”
“我會制造你們二人已死的假象,人消失了,齊長甯再如何發狂也無濟于事。”蕭翰之眉頭緊皺,聲音壓低了幾分:“北齊對大蕭虎視眈眈,沒有私人恩怨也會南下,和你們兩個無關,你們走!”
“我不走。”南喬木低下頭,繼續看地圖,語氣冷靜:“雪霁一個人走。”
蕭翰之的桃花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拳頭緊握,極力壓抑住心中的憤怒:“你不走,雪霁怎麼肯走?”
南喬木低着頭,蕭翰之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聽到他聲音中的無限蒼涼:“我們不能在一起。蕭翰之,你帶她走吧。”
“雪霁若有一分喜歡我,我便什麼也不管,帶她遠走高飛。”蕭翰之苦笑:“南喬木,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苦衷,但雪霁喜歡的是你。”
南喬木的聲音中有一抹異樣的冷意,語氣卻出奇平靜:“她現在喜歡的是我,但時間會沖淡一切。你帶她走,我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