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尋雪夫人一人,不必驚動地方。”天子密令暗發,齊都各道出關驿路,皆有朝廷暗吏沿線秘搜。
然而雪霁仿佛自人間蒸發,無人見過她,也未留下任何出入城池或留宿的痕迹。
若是被擄,再怎麼手腳幹淨,在暗吏地毯式搜尋下仍該有蛛絲馬迹。
除非,是雪夫人自己刻意避開,主動易容隐名改姓,不願被人找到。
魏昭君的靈榇葬入皇陵不久,鄭婕妤向天子請辭,想要離宮回族中小庵度過餘生。
鄭宜人跪在地上神色恭順,遙遙看着齊長甯,像要将他的樣子镌刻入心,永不忘記:“陛下與魏皇後鹣鲽情深,皇後離世,陛下悲恸無以言表。臣妾看在眼裡,心中難過也難安。”
“臣妾日夜思量終于了悟,世間緣起緣滅,皆有定數,強留不得,亦強求不得。”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終須尋找自己的歸處,心安處便是歸處。”
鄭宜人最後伏地一禮:“臣妾不願再留于深宮,或許……雪夫人亦作如此想。”
魏皇後已葬,鄭婕妤請離,章美人香消未久,趙姬灰飛煙滅。
雪夫人杳無音訊。
大齊後宮徹底空寂,而朝堂歸于正軌,百官複位政令有序,災後諸務一一推進。
十一月末,天子禦駕親征,正式出兵南朝。
旌旗所向,風雷如怒,舉世震動。
天下風雲背後,仍有一道秘令悄然延續,未曾撤回。
密探行于九州四境,踏遍山川水陸,沙海荒原,隻為尋找一人。
無論雪霁願不願相見,齊長甯從未停下尋找的腳步。
齊長甯斬殺木泰大單于,西戎舊序崩塌。所有人都以為大齊天子會順勢扶持狼主阿吉勒登上大單于之位,然而齊帝卻設四郡以治與西戎接壤之地,興漢法,立郡守,遣漢民。
漢學西傳,郡縣制度深入草原,驿路、賦役、鑄币、禮制随之而至,原屬遊牧自由之地,皆納入齊廷政令之下。
不少西戎部族暗中不滿,阿吉勒亦在其中。
他未與齊長甯正面決裂,隻悄然率部西去,主動放棄與大齊接壤的地盤,一路往西,以狼旗為号,或武力降服或聯姻安撫,得到西方諸部一大塊地盤。
又得一批不滿漢制的部族歸附。
虔誠信奉諸天神明的西戎人,聽說耆善神師侍奉狼主,紛紛來投。
短短時間内,阿吉勒的勢力極速壯大,狼旗下各部旗幟不一,卻皆聽狼主号令。
大本營設于極西谷地,遠離東部氣候溫潤的繁茂草原,風如刀割,多砂石黃土,白日烈陽灼曬,夜晚寒氣如冰。
營帳用駝革縫制,頂蓋以黑紗網遮光防沙,旗幟皆深色底綴狼首圖騰,在風中獵獵作響。
這裡的戎人與東部部族大不相同,他們的五官更深刻,須發眼瞳多異色,男蓄須,女重飾,蔑視一切歸化漢制的部落,虔誠信奉西戎舊神。
若有漢人踏足此地,便如燈火入夜、白雪落炭,寸步難行。
入夜時,火盆中香料熾燃,空氣裡混着獸乳、血酒與焚香的辛烈氣息。
“月神是最古老的女神,能給予西戎人最強大的庇護。”滿臉皺紋的老女巫把手伸進火焰,火光跳動,她低啞的聲音穿過夜風,給孩子們講述月神:“她不屬于陸地,也不屬于星空。她在極西之海中誕生,當她睜開眼睛,月光遍布天上人間,天上諸神天下衆王,無不為她的美貌傾倒。”
“為争奪月神而起的戰争,整整延續了二十九個黑夜與二十九個白晝,天地混亂,萬物哀鳴,河水斷流,草木枯亡。”
“悲憫的月神流下淚水,沉入她誕生的極西海洋最深處。直到衆神因找不到她的蹤迹而停止殺伐,她才在第三十個黑夜緩緩睜開眼睛。”
“那一夜,月光重新照亮人間。”
“自此,為了避開紛争,月神于白晝沉入海底,藏于浪下;夜幕降臨,她才升入天穹,靜靜守望這片她曾深愛、卻不再親近的大地。”
老女巫将手從火焰中緩緩伸出,指向夜空中那輪明亮的月,聲音低啞又充滿敬畏:“她有海和夜的力量,是孤獨者的母親,指引落難者的方向。”
“她不會輕易回應祈禱,隻有最虔誠的信仰,才會得到她的回應。”
“強大、純淨、悲憫,既能賜予新生,也能帶來毀滅。”
“誰能得到月神的庇護,誰便會成為世上最強大的人。”
在西戎,英雄靠勇武,王者則需得神的護佑。
孩子們聽着老女巫的吟詠,屏息仰望月亮,眼中充滿虔誠與渴望。
火光跳動,老女巫的吟詠緩緩進入尾聲:“孩子們啊,你們可稱頌她的名,美麗又慈悲的月神,海若娜。”
“海若娜!”幾個孩童興奮地指着遠處一座營帳,喊叫起來:“看啊,狼主又去了海若娜的營帳!”
“狼主說玉蘇阿阏氏是月神轉世,可他總是去找那位更美的海若娜。”
“玉蘇阿阏氏和海若娜,到底誰才是月神的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