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日間,吃完晏罹端來的早膳,孟淮妴叫住了要離開的他,卻隻盯着他瞧,久久不言。
晏罹垂着眼皮,也不問,任由她瞧。
其實有一件事早該問的,隻是在羅東省修養傷勢的那十日,說是修養,卻并非躺在房中,相反,她二人都十分忙碌。
晏罹身為重刹樓二把手,又身兼數職,加上依然有課業要學,不可能有閑。
而孟淮妴身為重刹樓樓主,雖然比晏罹出面頻率要低些,但決策總是要做,方向總是要把控,樓主事務也是要處理的,同樣有繁重的課業要學,更是忙碌。
出門在外雖是暫停了課業,但修養的那十日,二人時常出遊,把萬成府的人文景物都了解了一番,以增見識。
在船上趕路,反倒成了可以休息閑談的地方。
那日晏罹在嶽靈山,衆惡徒圍攻之下,晏罹摘下面具願舍身護她的一幕,實在震撼。
原來這個世界的忠義真的和前世的孝道一樣,銘刻人心。
無論是死契活契,她從不認為一紙契約可以奪人性命。
前世的生長環境讓她不可能相信親情,甚至可以說是不屑厭惡的。
但今生的父母尊重子女,重視教育,給她資源,相信她……這些種種,雖然她仍然不相信親情,但她相信父母是個品行端正的好父母——僅此而已,她欣賞他們,敬佩他們,但她永遠也不可能熱心對待。關于親情這部分的心髒,早就死了。
前世,于親情,她得不到,所以她分外珍惜友情。她曾經深信過友誼地久天長,愛情親情都是嗤之以鼻要靠邊站的,可是于友情,她遭遇過四次背叛,然後她才明白友情原來是平淡且脆弱的。
那時她還不滿十四周歲。
她幫過四個正在被霸淩的人,兩個是出于友情,兩個是出于俠義。
正值少年,最是追求武俠劇和小說裡的俠客之風。所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她不僅記住了,還付諸行動了。
不過,她拔刀相助的四個人最終都選擇向霸淩她們的人妥協——不,不僅是妥協,還有谄媚。
旁人也就罷了,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個交往最深的朋友對着霸淩者谄媚的樣子,那個最初轉學而來孤獨無助的人,明明是她讓她的孤獨無助隻持續了十幾分鐘……
不知道她谄媚地和霸淩者選擇一起孤立她的時候,有沒有回想過是誰拉了孤獨的她一把,又是誰站在她的前面扛着火力抵抗惡狼。
事後想想,懦夫的害怕嘛,其實也可以理解,她不怪她們,隻是也無法喜歡她們了。
什麼拔刀相助,什麼古道熱腸,那都是自己給自己身下的鍋爐添柴加火。
她不再相信友情,也不再相信俠義。
即使轉世為人,她也做不到相信旁人,她會招兵買馬,也隻不過是因為她從最開始就做好了失敗後毀滅和死亡的準備。
偌大的集團,什麼救命之恩,什麼知遇之恩,在她眼裡,都不值得信任!所有的屬下,在她看來,無論是什麼開頭,最終留下都是因為利益而成為她的屬下。
利益,是最牢固的關系。
但是那天嶽靈山下……
這世間,竟然真的有人對她盡了“忠義”二字!
重刹樓那麼大,她手底下的人那麼多,也不是沒有人身亡,但那都是為了工作而死——那些手下自加入起就知道高風險高回報,那麼他們為了工作而死,她不會有一絲難過動容。
在其位謀其事,那都是應該的。
若手下是為了保護她,和一群人拼殺的過程中死亡,她也不會有一絲難過——和人拼殺,是戰鬥了才能知道雙方差距,她不能未蔔先知,怎知自己的手下能否敵過?而敵不過身死,那是技不如人!
可若是,在發現自身有可能生還的局裡,手下還願以身相赴,隻為了幫她争奪一線生機,——即便保護主子也是當屬下的工作,但若是手下在這種情況下還履行忠義二字,她又如何能夠無動于衷?
縱使她不會再全心信任任何人,但她也不會視他人的忠義而不見!
她被辜負過俠義,便更知不能辜負别人的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