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若受不了民女的荒唐,盡管懲罰民女便是。”
他一哽,一時不知該如何懲罰她,亦或以何種理由來懲罰她。
莫非告之旁人她親吻過他?
顧不言一時如鲠在喉,不得舒展。
冷冷盯了她片刻,随即轉身就走。
她卻趁勢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喃喃喚了聲“大人”。
語氣裡帶着隐隐的懇求。
顧不言被拉得步子一頓,背朝她,站立了片刻,“金家案卷被收錄在順天府的黃冊庫,庫房鑰匙由順天府尹親自保管,在下愛莫能助,你且收起這份兒心思吧。”
“可府尹郭庭軒早就入獄,此時順天府應是群龍無首,以大人的品級想要調取黃冊庫案卷,應是……輕而易舉的事吧?”
顧不言回眸,“誰說順天府群龍無首了,在金家被行刑的次日,你那未婚夫許之墨便風光地升任了順天府尹一職,想要從他手裡調取金家案卷,怕是難于登天。”
聽到“許之墨”三個字,金毋意暗暗一頓,連氣息也緊了幾分,“原來……他竟還升遷了。”
“原來,你竟還關心他升不升遷的事。”顧不言嗤笑一聲,語帶嘲諷,“若是你不怕死,倒可以試着去求一求他。”
金毋意幾乎脫口而出:“比起他想讓我死,我更想讓他去死。”
“你可别妄圖借用本座之手。”他一把抽回自己的衣袖,“本座耐心有限,下次最好能多憶起一些關于李曼雲的事,否則,你定會死在許之墨前頭。”
他說完也不再廢話,轉身打開屋門,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金毋意怔怔立于屋内,擡手撫臉,臉頰仍是火燒火燎。
想到許之墨,想到顧不言,心頭憤慨又狼狽。
還帶着幾分難以抑制的羞怯。
畢竟她也是第一次親吻男子。
第一次這般大膽地以se誘人。
道盡塗窮,她也僅剩這副皮囊可利用了。
偏偏,顧不言的态度卻如銅牆鐵壁。
但她也并非全無收獲,至少知道該如何突破了。
夢時端着一盤青棗進屋,一眼瞥見她臉上的紅潤。
怔了怔,蓦地想到了什麼,難堪地别開視線:“這是我在後山摘的棗子,小姐吃一些吧。”
他随手将果盤放到矮幾上,也等不及回話,轉身出了屋子。
夜風好涼,吹得少年面頰發痛。
他縱身躍上屋頂,透過夜色,定定看着那個手握重權的男人闊步走出世安苑,彎腰鑽進了馬車。
車輪聲由近及遠,終于沉到一片汪洋般的寂靜裡。
靜到他隻聽到胸腔裡“怦怦”的跳動聲。
馬車一路疾行,從京郊駛向鬧市,停在了一處氣派的府邸前,巍峨的大門上方赫然寫着“顧府”二字。
顧不言下了馬車,直入前廳。
顧母馮氏正在燈下繡制衣物,見兒子進屋,忙起身相迎:“子仁回來啦,晚膳還在後廚放着呢,我趕緊讓人去熱一熱。”
“母親勿忙,我已用過膳了。”
他将馮氏扶回座位,“我若晚歸,母親當早些歇息才是。”
“一把年紀了,哪還有多少覺可睡。”馮氏笑了笑,也将兒子拉着坐下:“我今日聽秋玉說,這段時日總有人往你那公房送糕點?”
他一頓,眸中閃過一縷無措。
“秋玉這婢子,竟管到北鎮撫司去了?”
“你先别管秋玉,倒說說這送糕點之人可是誰家姑娘?可是……你的意中人?”馮氏滿目期待地盯着他。
顧不言擡手撫額,避開馮氏的目光,“母親多慮了,那不過是同僚訂了糕點鋪子的月票,順便也給我送了一份而已。”
馮氏面色一黯,幽幽歎了口氣。
重新拿起針線繡制衣裳:“你如今年歲也不小了,早該娶妻生子了,二房的子善不過比你大兩月,如今娃娃都能滿地跑了。”
顧不言垂眸,“二房是二房,咱們是咱們,母親無須與他們比。”
“我哪是想與他們比,我不過是操心你的親事而已。”
馮氏放下針線,語重心長:“今日魏如姑娘又來了,還給我送來了兩顆百年人參,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這麼多年了,她心裡可是一直都裝着你,當年你父親也有意讓顧魏兩家結親,我尋思着,你若心裡實無旁的人,不如……就娶了魏如姑娘?”
魏如乃兵部尚書魏德之女,出身顯赫,才貌俱佳。
“母親難道忘了那魏德的冷酷,當年顧家受千人所指,他作為父親的莫逆之交可從未為顧家說過一句話,也從未在背地裡伸過一次援手。”
馮氏一時無話,想了想,“以顧家當年的境況,哪怕是你姑母也不敢出來說一句話,何況是外人,誰叫……你父親敗了呢,咱們也不必去怨恨誰。”
“官情紙薄乃常事,我怎會去怨恨誰,不過是不想與這些人交道而已,更不想結下姻親。”他從席位上起身,“時辰不早了,我扶母親回房歇息吧。”
馮氏還想多扯幾句,卻是拗不過兒子,隻得起身回了房。
他安頓好母親後便去了祠堂。
祠堂裡供奉着顧家列祖列宗,定國公顧辰安的牌位就在第一層。
燭火灼灼,檀香萦繞。
當年叱咤沙場的戰将一敗成枯骨,還有幾人記得他指揮若定反手定乾坤的模樣呢?
顧不言在香案前久久伫立。
之後從胸兜裡掏出那枚藍色發簪,端祥片刻,對着牌位喃喃相問:“父親死前念叨過的藍色杜鵑花,可就是眼前這一枚?”